2.数点秋声

谢沉雾疾行至扶风院，因走得太急，一张小脸苍白着，在扶风院的灯火映照下才显些血色来。

扶风院出乎意料的静谧无声，仆妇都缄口不言，低垂着头，像有意躲避着沉雾的眼睛。

谢沉雾刚踏入院门，松灵就迎了出来，对上沉雾不解的眼神低声快速道:“二姑娘。侯爷、世子和夫人已经在里头了……还有自言是侯爷亲生女儿的姑娘、带着那姑娘来的一对夫妇，都在里头了。”

谢沉雾脚步不停，只是听到下半句话时步子一顿，不敢置信道:“阿爷的亲生女儿？我何时有个亲姊妹？”

松灵的头低得像是要将自己埋进土里似的，颤声道:“奴婢也不知，那姑娘说……二姑娘不是侯爷的女儿，她才是侯爷的骨肉。”

这话一出，沉雾身旁的春池亦是震惊诧异，她忍不住出声道:“荒谬，松灵姐姐，里头那姑娘是不是瞧着侯府富贵，胡乱攀亲来了？我们姑娘怎么可能不是侯爷的孩子？”

松灵这才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对沉雾福了福身道:“奴婢三言两语也说不清，还请二姑娘入内。”

谢沉雾心跳如擂鼓，呼吸亦有些急促。春池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弱弱道:“姑娘……”

沉雾轻轻吐出口气，对她摇摇头就迈步向前去。

屋内死气沉沉，平江侯站立着，双手背后低垂着头像是在沉思，而谢鸿期和宁氏坐在凳子上，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唯有地上跪伏着的黄衣姑娘正细细啜泣着，在她身旁，一对岁数不大的夫妇平静着眉眼，听到沉雾入室的动静才抬眼望来，眼里有惊诧。

平江侯这才转过身，不怒自威的脸上带着迟疑，缓声道：“阿雾来了啊。”

沉雾垂首行礼：“阿爷、母亲、兄长。”视线落在屋内的另外三人时，她垂下眼睑，低声询问：“阿爷……松灵说的，可是真的？”

伏身在地的黄衣姑娘悄悄抬首，梨花带雨的脸庞依旧能看出是位清丽非凡的姑娘，沉雾同她的双眸对视上，她不带痕迹地打量着这位姑娘，观她全貌时心下凉透了，这姑娘，与兄长太多相似的地方了。

*

室外的春池心急如焚，她看着自家姑娘已经进去好一会了，里边还是没传出什么动静来。她这边摩拳擦掌转了几圈，一旁的松亭看她这般心急，没憋住，低低说了句：“你也别这样转了，我看里头那姑娘八成真的是侯爷的骨血。”

松亭刚说完这话，松灵本想斥责，转念一想也没错，倒是春池，一脸不可置信，咬唇道：“这话是如何说的？怎么确定她就是呢？”

松灵看周围没人，这才轻声道：“原是先夫人在益州生下二姑娘时，将一块刻着“嘉乐”字迹的琥珀挂在当时二姑娘的脖颈上，后来益州军民起义战乱，先夫人为了二姑娘安全，将二姑娘交给林阿姆先出城去，后来侯爷寻到先夫人时，先夫人已经故去，寻到林阿姆和二姑娘时，二姑娘已经饿得和以前不大一样了，脖颈上的琥珀也不见了，如今，这块琥珀倒是出现在里头那位姑娘的手上。”

松灵口中的林阿姆是先夫人魏氏的陪嫁，亦是二姑娘的奶娘，几年前便患病去世了，这下更是死无对证，若是里头那位姑娘空口无凭就算了，大可将其撵出门去，只是那姑娘手里物证俱在。想到这层，春池小脸霎时变得苍白：“那那位姑娘如何能知道……”

“这倒是巧，那位云姑娘是几月前来长安的，琥珀原是贴身戴着的。只是前些日子琥珀在西市上被贼人顺走了，追了好一路才被刚从大理寺下值的世子遇上了，世子一看那琥珀，和他那一块一模一样，世子那块和那姑娘身上那块原是一块琥珀上砌下打磨的，世子又托人去玉石铺上作了几日鉴定对比，这才有今日这事儿。”

听得松灵娓娓道来，春池忧愁地往内里瞧了一眼，轻声道：“那我们姑娘……？”

松亭嘴快，只一下就接上春池的话来：“如今也是死无对证了，但侯爷怕也是不忍，亦或是不愿将这姑娘撵出门去，况且二姑娘好歹也在府里养了十多年了，侯爷定也不会亏待二姑娘的。”

几位侍婢在外头窃窃私语，里间的门被推开，谢沉雾脸上看不出表情，朝春池笑了笑，平静道：“走吧，我们先回去。”

几个侍婢面面相觑，春池屈膝：“是。”

紧接着，松灵松亭俩人收到吩咐，将那位姑娘和那对夫妇安排在碧波小榭住下，再先挑几个仆妇侍婢过去伺候。

此时的扶风院只剩下侯爷夫妇和世子。

宁氏攥着帕子，忧心忡忡道：“侯爷，那嘉乐姑娘接下来，就对外说是三姑娘了……？”

平江侯揉了揉额角，叹道：“阿雾养在我们跟前也养了那么久了，那孩子……倒是没想到，父亲也亡故了，就继续养着吧，侯府家大业大，还怕养不了一个姑娘不成？只是得看她自己的想法了……先让她缓缓罢。”

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儿子，这姑娘是他从外头带回来的，素日看着儿子对沉雾倒是亲近，没想到会主动带那姑娘进府，思及此，他开口道：“鸿期，你怎么看？”

谢鸿期沉默很久了，这才缓声道：“两位妹妹，我必是爱护有加的。”

平江侯摩挲了下拇指，这才拍拍大腿，直起身来，“那就先这样罢。剩下的事，明日再说。”

*

翠雾苑内，谢沉雾和春池归来时已近戌时。

翩云还不知发生什么事，急匆匆地就对沉雾说：“姑娘，秋江回来了。”

谢沉雾一路出神，路过中庭时还差点被脚下的石子绊了一跤，幸好有春池在旁边看着。她回过神来，牵强地扯了下嘴角，道：“把秋江叫到我屋子里，我有事情要问她。”

翩云被沉雾的神色惊到了，硬着头皮道：“是，姑娘。”

沉雾挥了挥手，不让春池继续跟上，就进屋内去了。

留下春池在外，被纤月和夏湖缠住，俩人喋喋不休，担惊受怕姑娘遇上什么事了。

春池长叹一口气，将扶风院的事情一一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