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抉择

公然表达对司马光的欣赏，甚至将他喻为可以婚配的对象，这般胆大又不失风度的自白自是引来一场轩然大波。在亲戚和臣子之间看来，这是公主表达自己择偶标准的需求，亦不计前嫌，凭人品对司马光钦慕有加，既表明其意，有没有逼迫司马光之心，倘若能成，当真是一桩佳话；然而在家人看来，这简直无异于丧心病狂。

张妼晗当日便坐不住，宴席也无心参加，拉着女儿便回了宁华殿，拍桌子的声音大到盖过自己的说话声

张妼晗你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司马光的年纪足够做你父亲，娶过妻，又身陷朝廷争斗，你居然说你想要嫁给他？你失心疯啦？

世瑾扯了扯耳朵，无奈道

赵世瑾我又没把话说死，成与不成都是天意。再说了，我看中的是他的才德，其余那些东西不过是人生履历的标价，女儿并不十分在意。

张妼晗将端起的茶盏重重甩在几案上，茶水流了一桌子，淌下地来

张妼晗你倒是清高！总之我绝不答应你去嫁给一个鳏夫！

世瑾不满地嘟囔道

赵世瑾又不是您去嫁给他……

张妼晗气得直指门外叫她滚出去，并严令禁止不许她外出。

闺阁内侍从们已备好热水和寝衣，照蘅叉手立于廊下，难得见他有别样的表情，嘴角微微翘起，看不出是喜是悲。左右为公主宽去衣带，世瑾卸下妆容，只觉得神清气爽。侍从尽皆散去，青裳内侍缓缓步入殿中，世瑾仍在梳妆台前不动，望着窗外的桃树凝神

高班薛照蘅贵妃并不支持公主，官家也未必赞同。且公主不想强逼，还需司马公点头才可。这般重重阻力，如何能善？

世瑾托腮思考道

赵世瑾爹爹不同意，多半是不愿堵死司马光的仕途，可我朝驸马并非不能为官，只是不能做宰执，掌实权。听说他从前任龙图阁直学士时便常编书做序，不能授高官行变法之事，官家疼惜他，做做学士也无妨吧？司马光如今无官无职，且还有夏竦的官司未了，他性命尚且不能周全，哪里能先越过这头等大事去想什么将来以后？至于姐姐，我自然有法子劝她。余下的，便只看司马光的意愿如何了……

古往今来并非没有驸马二娶公主的先例，如晋之新安公主和王献之，唐之太平武攸暨，可这些公主若不是丧夫后寡妇再嫁鳏夫，便是离婚再嫁，从来没有未婚公主下降二婚的驸马。世瑾是头一个这样想的人，所以张妼晗觉得她吃亏。若是换作没有来到这里之前，赵世瑾是绝对不会优先考虑嫁给二婚男子，可是这是盲婚哑嫁的时代，能完全顺遂自己的心意是何其艰难的事情，与其听之任之嫁给李玮那样父母满意的夫婿，倒不如找一个起码熟识知道底细的丈夫。再说，那毕竟可是司马光啊。赵祯和曹丹姝哪个不是再婚再嫁，也不见有人嫌弃赵祯，张妼晗更是把他当个宝。

说到底，没有人会嫌弃结过婚的男人，反倒是在酸儒眼里女人合该守节一生。张妼晗心疼女儿，思想自然前卫些，可在这所有人的眼里，都不是什么值得避讳的大事。公主都没忌讳，其他人又有什么理由置喙？

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司马光的态度。娶了公主，基本上就与仕途无缘，可是赵祯舍不得不用他，嫁女做自家人，反倒是打了夏竦一个耳光。

赵祯宴罢进士回宫，便听到有关安寿公主的妄言，不多时，便将世瑾宣入福宁殿。世瑾按照所想一五一十向父亲解释，听罢女儿真挚的诉求，赵祯果然很快被她说服，但出于关心，他还是反问道

皇帝赵祯玥儿真不介意君实曾经娶妻？听说他亡妻无子，他也未曾纳妾，他们之间定然是深情厚谊的

世瑾未尝没有犹豫过这个问题，可为尽快促成赵祯探知司马光的心意，只得抛下顾虑

赵世瑾正因他重情义，女儿才颇为欣赏，若是因无子而薄待妻室，我又怎可能招小人为婿？

赵祯表示认可，随后感慨万千

皇帝赵祯当年他弹劾于你，你不敬于他，本以为再无瓜葛，却不料还能有今日这桩妙缘。也罢，君实确实堪托付终身之人，问上一问倒也无妨。

说罢便遣使臣往司马宅问候。

无论是因为仕途还是有其他考量，起初司马光自是不允，激动得又拜又叩只称与公主岁差过大恐不相配。然而在听到来使说明一切都是公主的意愿，那人反倒沉默不语，三日之后，司马光亲自摆设香案恭迎使臣，到底答允了这门婚事。

世瑾本以为他是抵死不从，听说他激烈的拒绝，便没有寄予太大希望，乍听福宁殿内侍报喜，年轻的公主正迎着纷落桃花月下漫步，直到脚下踩中枯枝吱呀作响，赵世瑾才从恍然之中如梦初醒，他真的答应了。

高班薛照蘅恭喜公主，得偿所愿。

本是值得松一口气，然而世瑾却徒然生出许多怜惜，在这漫长的三日里，要他放弃理想甘于接受一段不能对等的婚姻，该是多么艰难的决定，可他还是答应了，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世瑾将飞花接在手心，喃喃道

赵世瑾是啊，是罢，算是得偿所愿了

嘉佑二年四月，安寿公主赵世瑾改封唐国公主，降起居舍人、徐州团练使司马光，时年十六岁。

————————————————————————————————————————————————————————————————————————————————起居舍人编撰帝王起居注，这个官职自然是要亲近的人才能委任，司马相公唯一的实职就是写写书，也算是赵祯为了敲打夏竦而特意的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