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宫变

银白光芒划破漆黑如墨的夜，城中惊雷，仿佛一个霹雳打在翔鸾阁的屋檐上，睡梦中的女孩在黑暗里一个哆嗦翻身坐起，还未看清眼前景象便被扑鼻而来的阁中香稳住心神，温暖的怀抱将她包裹起来

张妼晗别怕，姐姐在

赵世瑾不适应地闭紧眼睛，睡意朦胧地在母亲的安抚下打起盹来，可屋外渐起的雷声和吵嚷不断使她无法忽视，已是深夜，宫中下钥，何人胆敢如此喧哗？世瑾睁开眼，从母亲怀里迷糊地抬起头

童年赵世瑾外面出什么事了？

张妼晗没什么，你乖乖睡，姐姐陪着你。

张妼晗一如既往地温和，可她看似平静的外表岂是言语间不经意流出的焦躁不安所能掩饰的，世瑾挣脱母亲怀抱，踩鞋下床，越过不敢阻拦她的周氏姑侄，推开屋门，翔鸾阁的内侍宫女乌压压站满院子，宫道上的嘈杂声更为清晰，隐约听去，像是动乱。

孩童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心跳漏了一拍，转身去看母亲

童年赵世瑾怎么回事？是……是有人谋反作乱吗？

张妼晗握住女儿温软的手

张妼晗夜半里忽然就这么乱起来了。只听说皇后吩咐不许外出，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

听到皇后有所安排，世瑾略微宽心，但仍旧警戒地依偎在母亲身边，揪紧张妼晗的衣袖

童年赵世瑾姐姐不怕，玥儿保护你。

张妼晗扯出一个笑容抚慰女儿，目光却一动不动地盯着翔鸾阁的大门，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张妼晗哪里用你来保护我呢，只是你爹爹不知如何了……

周纾娘子，翔鸾阁的宫人都在此等候吩咐，是否先安排他们轮流值夜？

一旁待命的周纾见张妼晗思绪飘忽 ，出言提醒道。

张妼晗如梦初醒

张妼晗对，将宫女内监分作两批，半个时辰一换，你与你姑姑就辛苦一番，若有任何异动，速来报我。

嘱咐后便不由分说，将世瑾重新扯回房里，拉着她躺下

张妼晗今晚上的事情你不要管，有姐姐在，没什么可怕的。

世瑾伸手攒住母亲垂散的长发，满是依恋

童年赵世瑾可姐姐身子一直不好，合该多休息才是，这般劳累折腾，哪里受得住。姐姐就同我一起睡觉吧

张妼晗笑着抚摸世瑾细腻的脸颊，为她掖好被褥

张妼晗现在外头乱，姐姐睡了，谁来保护你周全呢？

赵世瑾噘着嘴松开手，将被子蹬开

童年赵世瑾姐姐哪里是担心这个，分明是心系爹爹安危才无法安睡。

张妼晗失笑，赶忙解释道

张妼晗你爹爹重要，可你也不能有闪失。况且你爹爹那里肯定少不了人护着。你放心，我今日就守着你，哪都不去

赵世瑾认真打量着母亲的表情，再三确认她没有说谎，才将踢开的被子重新盖好

童年赵世瑾那我睡觉了喔

张妼晗刚要应好，便听屋外一阵剧烈的声响，紧接着周纾便慌张闯进屋内

周纾娘子、公主，外头……好像有人在砸门！

与此同时，屋外持棍棒的宫女内监也低声哗然不止，张妼晗霍然起身，见事态严重顾不得许多，疾步走出屋子，厉呵道

张妼晗慌什么！宫门是这么好闯的么？

经这一折腾，世瑾亦是睡意全无，跟着张妼晗出了屋子，听那砸门声越来越急促，反而较之先前冷静下来，见内侍宫女们仍有些惊慌，索性高声叫喊道

童年赵世瑾对啊，官家尚在此，宫里宫外这么多城防守卫，难道能反了天去！

此言一出，立马被张妼晗掩住口鼻

张妼晗小祖宗，你悄声些，这里哪有什么官家！

赵世瑾拂开母亲的手，压低声音道

童年赵世瑾正是因为没有官家，这才是保护爹爹呀，如今爹爹不知在哪，这贼人许是知道姐姐得宠这才来这里碰碰运气。

张妼晗恍然大悟，转而又焦急起来

张妼晗那也不行，你还在这里呢，他们若是真闯进来怎么办

赵世瑾丝毫不见畏惧，冲母亲眨眼笑道

童年赵世瑾姐姐可听说过空城计？

张妼晗敦促地跺脚

张妼晗都什么时候了还同我打哑谜！

赵世瑾徐徐解释

童年赵世瑾若那伙贼人只是虚张声势，那我们便不用害怕，可若贼人仍要闯进来，我们就从小厨房的角门离开这里，既耽误了他们找官家的时候，也保全了我们，不是吗？

张妼晗听了女儿的话也随即镇定下来，砸门声渐息，可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把燃起的大火和呛鼻浓烟

周纾不好……他们砸门不成，像是要烧门！

照蘅见状即刻持棒靠近世瑾

薛照蘅贼人意图不明，公主和娘子先走，数十名宫人若是一同离开目标太大，臣请愿留下一部分内侍，待其余人互送娘子公主离开再走。

见世瑾因为薛照蘅的开口反而有所犹豫，张妼晗当机立断道

张妼晗事出突然，便留下今日守夜的一半内侍宫女，待我们撤离之后，你们再行离开，直接到福宁殿去保护官家

世瑾摇头

童年赵世瑾宫里这样乱，官家却一点消息也无，反倒是皇后口谕不得外出，看来还是得先去嬢嬢那里，才能知道爹爹的情况。

张妼晗看看女儿，到底不放心她陪伴自己涉险，想着坤宁殿距离翔鸾阁算近，便一咬牙认命道

张妼晗好，那就赌一场

听到母亲的决定，赵世瑾交握的双手终于垂下，她忍不住去寻照蘅的目光，而那夜光下一直严肃从容的脸庞也正在望着她，难得对她露出一丝微笑

薛照蘅护主平安乃是臣子本分，公主快些走吧。

张妼晗带着一众宫女内监以及赵世瑾出现在坤宁殿是赵祯和曹丹姝始料未及的，然而错愕过后还不等赵祯仔细询问，张妼晗虚弱的身体便支持不住夜晚的奔劳，倒在赵祯怀里。

坤宁殿多了一个需要被照顾的人在这个诡异的夜晚显然不是件轻松的事，皇后眼神复杂的目送赵祯携张妼晗往偏殿休息，许久不曾出现在宫闱的张茂则更是被赵祯要求为张妼晗施针，殿内的人走得七七八八，曹丹姝重新坐下，方才还一脸戒备肃穆的皇后如今倦容满面，她对这突如其来的张氏母女一贯束手无策，这乍然闯入坤宁殿已经打乱了她的计划。世瑾也知道她在愁苦失意些什么，所以当曹丹姝向自己伸出手，世瑾便乖顺地被她带到身边

皇后曹丹姝玥儿，嬢嬢问你，今日这么大动作的主意是谁所出？若是引来贼人可怎么好？你和你姐姐的这些宫女太监皆是手无缚鸡之力，倘若真在路上出了事，你可有想过罪责由谁来承担？

自从贾玉兰和许兰笤的事情之后，皇后很少将赵世瑾看作孩童般对待，若有任何想法指点，都是直白道出，世瑾明白皇后的焦心，急忙告知

童年赵世瑾是女儿的主意。当时有贼寇砸门，女儿迫不得已而为之，当时不知道爹爹行踪，便谎称爹爹在翔鸾阁拖延时间，一面又算是保证爹爹周全。事出突然，可有惊无险，万望嬢嬢从轻处罚。

皇后曹丹姝从轻处罚？唉

听说贼人被绊在翔鸾阁，皇后的焦虑减轻不少，可她丝毫不觉得轻松，只是苦笑一声，看着世瑾的眼神越发无奈和惆怅

皇后曹丹姝罢了，你先去看看你姐姐吧

张妼晗靠在赵祯怀里安静得闭目养神，腕上头顶已经悬上长白的银针，听到女儿的动静，她睁开眼睛便要起身，张茂则一动不动，按着银针的手微微发力

张茂则娘子勿动，否则施针无效

见是女儿，赵祯扶张妼晗半躺在榻上，轻抚她的乌鬓

皇帝赵祯你好生休息，我去陪玥儿。

说罢便牵起世瑾的手，将她带屋外。夜半未眠对于大病初愈的君王并非什么好事，他在夜色里伟岸的身影疲态正浓。今日若得安全，则宫中防卫差错亟待纠察，若不得安全，便是旷古未有的莫名其妙死于非命的君王。在誓死效忠的皇后和宫人面前他是王朝的象征，在张妼晗眼里他是可以依靠的丈夫，众人仰望他，依仗他，这是他的职责和需要扮演的角色，可在今夜这个危难关头，他的束手无策成了天大笑话，这是任凭哪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都无法忍受的东西，但在世瑾眼里，他只是个需要休息的父亲，一个脆弱的普通人。赵祯没有松开女儿的手，世瑾也没有挣开父亲，两个人一大一小，便在更深露重的夜幕里静静站立

皇帝赵祯你这妮子真是胆大妄为，今夜若出了差错看你怎生应对

他一眼便看出今日翔鸾阁的举动是女儿的决定，在平日里这孩子若有什么越矩的举动早被他一通教训，可偏偏在今日，这通打算和做派，这孩子的一言一行，似乎都与他那仪态端方，从未出过差错的妻子莫名重合，他没法去苛责年幼的孩童，可他说服不了自己，去坦然面对他那挑不出任何差错的妻子。

童年赵世瑾女儿知错，可那时境况危机，女儿首先想到的是如何保全自己的性命，还有一点，便是爹爹。爹爹在女儿眼里那一刻只是玥儿的父亲，不是官家，也无关乎国运，就只是爹爹

皇帝赵祯只是爹爹……

赵祯喃喃，反复咀嚼女儿的话语，片刻之后，他仿佛醍醐灌顶般亮起双眼，看着女儿莫名奇妙地眼神竟然浅笑起来

皇帝赵祯玥儿，爹爹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