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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混沌中醒来,笙箫默头痛欲裂,他仿佛睡了很久。
下意识去抚上前额,却无意抚到了眼眶里凸起的……是眼睛,,笙箫默瞬间愣住。
白子画师弟,睁开眼睛看看吧。
白子画一向冷清的声音响起,笙箫默自怔愣中缓过神来,听从他的话慢慢的张开了眼…
入眼,是一片模糊,不过片刻,便逐渐清晰了起来…
他迷茫着,忽的想起了张古稀那会儿说,他的眼睛肯定会恢复。。只是她……
环顾周围,再无她的身影。
笙箫默师兄…她,,
笙箫默在哪?
抓着眼前人的衣袖,笙箫默眼中的恳切不可忽视。
白子画稍摇了摇头,似做叹息。
白子画走了。
走了…
笙箫默身子一僵,缓缓垂下了手,
为什么,这么突然……
为什么,她连最后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留下,就走了……
白子画无论如何…你都不应该怪她。
白子画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口中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笙箫默愣了愣,没能理解。
而白子画却也不再过多解释,他背过手去,将事实论述。
白子画你体内毒素已解,但仙元也再无法修复,从今以后,你会一天一天老去。
笙箫默我知道。
笙箫默藏下眼底所有情绪,轻轻点了点头。
白子画接下来的日子,你有什么打算?
笙箫默穷极一生,云游四海。
想都没想,他直接脱口而出,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张古稀说过的…那些地方,会有她存在的痕迹。
他便要去寻,义无反顾。
白子画也好,待你云游回来,我便告知你一切。
白子画稍稍点了点头交代一句,便飞离了花莲村。
白子画远去,笙箫默一个人在原地伫立了良久,抬起枕头拿出了那个当年她送给自己的珠钗,仿佛在轻挽着她的手。
他握着那珠钗,岿然不动仿若一尊石像,从日出,到月升,像那日的她一般。
皎洁月光顺着纸窗蔓延而来,落入他的手边,终于唤回了他的思绪。
可眼前,还是没有她的丁点身影。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再也,等不来她了。
笙箫默我活着…
笙箫默是你的人啊……
口中,轻吟浅唱,不觉哽咽。
笙箫默死了……
笙箫默是你的鬼啊……
这是那时,他们约定好成亲时一起唱的歌,是他们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与向往…
笙箫默你想咋地,就啊,
张古稀[咋地啊……]
模糊记忆里她那时的欢笑吟唱,接上了他的下一句,笙箫默眼前,那位说好与他生当相依,死当相守的人儿,不见了……
笙箫默我想让你,回来啊……
将珠钗捂进心口,像昨晚拥着她一般,笙箫默崩溃大哭,像个孩子。
……
回到绝情殿,站在那可以俯瞰世间万物的石台上,白子画的眼下与心中,不觉已混为一体。
因为张古稀临走时,与他说了一段话。
白子画眼前人,与世间人不相矛盾,
白子画虚无的名分与真挚的情感也不该矛盾,莫等闲,失了眼前人,空悲切。
这点,张古稀和笙箫默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白子画听信了。
……
花开花落,一年又一载过得飞快。
北小村被白子画的结界包裹,再不会受到任何邪祟的干扰,村民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安居乐业。
西小镇里,老翁寿终正寝,身侧为儿孙所围,走的安详。
东小城(莲城)的城主无垢上仙重归而来,彻底改变了心境,继续秉持自己以往那“原谅”主义,而邬离,也在岁月的变迁中再度遇到了他的司命。
南小乡中两朵金色并蒂莲化作人形,正是原已消亡的将军与时幸,他们二人生来便是仙人,便长长久久的携手定居在南小乡,护此处太平。
没了封印的操持,苏黎顺利诞下了一对龙凤胎,与修勾一同带着孩子在老家定居了,一家人其乐融融乐此不惫。
阮倾语与恭鑫跟在糖宝和落十一身后,修习于长留,他们也尊重张古稀的不辞而别,也为她能回家感到高兴。
霓漫天与朔风情意相通,经过时间的洗礼,霓千丈也慢慢认可了自己这个准女婿,不久后二人便成了亲,依旧在长留修炼。
杀阡陌和琉夏在七杀殿,衣食无忧且与各派重归于好,再无纷争,竹染禁期已满,毅然决然的去寻了琉夏,虽得不到她的原谅,但也送上了最真挚的道歉。
白子画呢,依旧驻留在绝情殿,花千骨则一直伴在他的身侧,与他共同护八方安宁。
只是,这次不再是师徒的身份。
笙箫默一个人,漫步走过她曾经带他去过的地方,可眼前所见的一切美景,不知为何,都不如当年从她口中述出的惊艳。
她曾喜欢带自己去茶楼听书,笙箫默便也游荡于处处茶楼,每每都能听到说书先生说着关于古稀上仙携着五大命格之人完成封印的故事。
虽然被改编的很玄乎,什么古稀上仙五大命格多么厉害,往那一站就吓得妖神神力洪荒之力六神无主,更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把封印完成了。
还有什么妖神神力洪荒之力长着三头六臂……台下观众听着很入迷,但笙箫默听着,总是会忍不住会笑。
他特别喜欢,凡间给这个故事编织的结局,古稀上仙化作了凡人,与长留三尊之一儒尊一起打破陈规,隐匿山林,幸福快乐的永远生活在了一起。
每次,都要听个数遍才会动身去下一处地方。
……
【七十年后】
尘封的篱笆门再次被推开,走进来的,却是一位拄着拐杖白发苍苍的老者,他苍老的面上激起些许兴奋,但更多的,是惆怅。
与此同时,一道白影悄然降临,白子画定定的站在背后,望着眼前这个腰背早已佝偻的老人,开了口。
白子画师弟。
老者激动回头,这一别,七十年未见了。
白子画遵守当年的约定,将一切的一切,全部都说与他听了,包括,当年张古稀最后拜托自己的那件事。
老年笙箫默我说呢…我怎的都舍不得哭一下,
老年笙箫默原来是她的眼睛啊……
他终于明白,她当年脱口而出的那句把自己的眼睛给他,并不是一句玩笑话。
白子画……嗯。
白子画沉沉点了点头,看着一把年纪却满眼泪花的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了。
就像当年张古稀毅然决然请求自己把眼睛给他之际,他也不知该怎样去劝阻一般。
而现在,选择把她做的一切说出来,也是想让笙箫默临走之时,能够走的明白。
老年笙箫默师兄,你说…她剜眼的时候,疼不疼?
白子画她自己动手,没有哀嚎。
老年笙箫默那她…跳入天净池的时候,痛不痛……
白子画她一身嫁衣,眼覆白纱,没有犹豫。
“啪!”
清亮的巴掌毫不犹豫的招呼到了自己的面上,笙箫默疼,疼的眼眶中涌出了泪花,心里滴了血…
原来,当年自己眼前的白纱是被她拿去了,原来,她一直忍受着偌大的委屈以最后的时光陪在自己身侧……
老年笙箫默师兄…我好自私……
老年笙箫默我自私到…为了让她记住我,在她的伤口上开刀……
借着酒意,轻薄于她,以此想要她永远留下。
以及那句“好了伤疤,别忘了痛”就是为了让她,在另一个世界别忘了自己…可谁曾想,原来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回去。
老年笙箫默要是…她回去了,就好了……
老年笙箫默…回去,就好了……
回去,便能活着……他现在什么也不怨什么也不恨了,只想让她活着,活着就好……
白子画她义无反顾的留下……就是为了让她所珍视的人,好好活着。
白子画略悲戚的目光,重新落定到笙箫默身上,她张古稀心中最珍视的人,可不就是笙箫默么?
老年笙箫默是啊,为了护住我,她把仙力交了出去,
老年笙箫默为了护住这个世界让我活着,她又把命交了出去……
捂着面,笙箫默苦笑着,可誓死都不让眼泪下来。
白子画师弟……
白子画逝者已矣,这么多年了…放下吧。
放下……
笙箫默踉跄着走了三两步,铿锵摇了摇,再次转身,
老年笙箫默师兄,你去吧,千骨…应该还在等着你回家吧。
白子画嗯。
白子画望着他那苍迈浑浊的眸子,再不见当年那般清澈,终是点了点头落下一句。
白子画珍重。
……
白子画走后,笙箫默也走了。
走之前,他翻出了那个当年呈着喜服的箱子,嫁衣已经不见了踪影,独独留下那件他只穿过一次的喜服。
看着上面各个细节处的设计,不觉又湿了眼眶。
当年赌气将它放于箱底未曾再穿,而现在,却佝偻了腰背再无法上身,笙箫默慢慢将那衣服搂紧入怀。
他好悔,为什么当年没有察觉到这一切……肝肠寸断般的痛,接踵而来。
不知缓了多久,他便一手将这喜服抱在怀中,一手拄着拐杖,从花莲村一步一步的登上了天净池山顶,竟然耗费了半年的时间。
天净池七十年如一日,五行封印依旧源源不断往中央注入能量,护心莲也在正中央平稳着这封印,微风袭来,水波不兴,极其安定。
笙箫默的心中,却怎么也安定不下来。
护心莲,是当年自己亲自为她取来,注入她体内的……可现在,却停留在这冰彻湖水之中,平衡着封印。
而她……
老年笙箫默古稀……
轻唤着她的名字,当年与她初见的那个场景便重现眼前,她跪坐在地俏皮的眨着格外明亮的眼睛反问自己,不能学吗?
风拂过面颊,拂落了眼中泪珠,也散了眼前如梦般的过往,随之而来的,便是心中那刀割般的痛。
老年笙箫默原来…找了个古稀之年,
老年笙箫默也找不到属于我的古稀了……
一句,似惆怅,被习习微风拂了去,除了他自己谁人也未听清。
他拄着拐杖坐在了山崖边沿,再次抱紧了那件她亲手设计的喜服,那只当年她送给他的珠钗,也被他从怀中小心翼翼拿出,紧紧抓在手中。
他就这般,岿然不动缓缓闭上了双眼,那萧萧的风声,恍若化作了她嬉笑的呢喃……
梦中,他恍然回到了七十多年前,那个恣意风发的自己,遇到了那个没个正形的她。
没有世事无常,没有天怒人怨,没有命运定盘,没有天意弄人。
她嬉笑着和他说,她从来没有抛下他,只是跟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他也被逗乐了,跟着她一起哈哈大笑,嘴角的那抹浅意的弧度化作了永恒。
这个梦,也再没有醒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