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下山

我在灵溪边湿了鞋袜，灵溪的水源自山顶的红潭，像清凉的红宝石，映得我的一双瞳孔也红红的，像兔子的眼睛，素色的鞋袜却没有被染色。我站起身来，像老先生一般叹了口气，仿若超脱世俗，正有些飘飘然，身后突然有声音唤我:

　　“绯衣。”

　　我回头，原来是阿姜。我第一次看她着嫩黄的衣衫，觉得新奇极了。我走近她，仿照山下的街痞扯过她的衣袖，笑嘻嘻地问道:“姑娘芳龄？”

　　“时辰过了。”阿姜忽地伏下身子，薄纱从我的掌心滑出，我蹙眉抿嘴，阿姜说话总教人听不懂，礼数总那么周全，没有寻常姑娘的活泼可爱。

　　“绯衣，你已及笄了。”阿姜复而开口。

　　我只得跟随阿姜回到沅居，那抹嫩黄像轻巧的百灵鸟，在我前面引路，我不由得疑惑起来，百灵鸟是什么样子，我其实并没有见过，为什么要这样形容呢？

　　我已及笄，此后不必再待在山上了，我突然暗暗地想。

　　回到沅居，我看见良笙盯着祭台前的蜡烛，一动不动，像她面前供着的神像，良笙个子还似幼童，她的头发已及足踝，墨色倾泻，却奇特的只是素淡，没有美感。

　　“绯衣。”她开口，嗓音和往常一样沙哑。

　　“阿姊。”我回应。

　　然而她没有再说什么，这或许只是一个平常招呼，我想了想，打算早些歇息，抬步的时候眼尾似乎扫到什么，转过头去，看见了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公子正从外面进来，约莫二十出头。

　　沅居有多久没来生人了，七年，不，应该有八个年头了。

　　“你叫什么？”他靠近我。我吓得忘了说话，只怔怔地看着他。

　　良笙开口：“她叫绯衣。”

　　他轻轻笑着:“绯衣？这么素净的姑娘，小笙却叫她绯衣。"

　　“她在服丧。”良笙回答。

　　“何丧？”他追问。

　　良笙转身，她的脸色似乎比前日更加苍白。“国丧。”她轻声说。

　　他突然走向祭台，将那根燃了多年的蜡烛拂到地上，厉声说:“我不能带她入宫！”

　　“我从未说过她要跟你走。”良笙的眼里满是淡漠，“阿姜，去山下接人。”

　　“你不留我，我便走了？”年轻公子转身，唇角清扬，这样的姿态倒像是在试探心上人的情意。

　　“你从红潭走，不要叫山下的人看见你。”良笙沙着嗓子，若是与她不相熟可能会以为她在威胁，这公子真是自讨苦果，我笑出了声，良笙突然看向我。

　　“阿姊。”我有些不知所措，睁大眼睛看着她。

　　“你去休息。”良笙的语气和平常一样，让人听不出内里的意味。

　　我只好往里面走，暗门的后面是我的寝榻，但是这次我没有走进去，我躲到祭台后面，从前不止一次我在这里偷看良笙就寝，以为能发现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然而年轻公子确是走了，红潭就在红潭山顶部，我从未去过，良笙禁止任何人去，执意前往的从未回来，我一直很怕，不想原来那边有下山的路，我有些郁闷。

　　我在祭台后盘腿等了很久，腿脚都有些麻了，却一直不见有什么人上来，我的记忆里没有上山的路，或者说我从未下山过，我不知道这路有多远，是否险峻，十五年我的足迹只在沅居和灵溪附近，我看了很多书，发觉这世上的有趣事很多，不过，我还是觉得在良笙身边更好些。

　　下午的时间过得慢，我有些困意，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不知道已经几时了，觉得时间过去很久，耳边突然传来一个清朗明澈的声音，我顿时就清醒了。

　　“只是不解，下属一向素衣及身，为何称其绯衣？”

　　“苏公子。”阿姜给了他一方绢纸，他好像很看重礼节，拜了两次。他穿着一袭墨色长衫，不是书生的气质，不知为何，我觉得他身上有些杀气，和早上来的公子全然不同，很让人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