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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三)

红院墙

身侧几个小孩子抹着眼泪哇哇叫着跑过,随后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妇人弯腰喊着追过去,胳膊上挂的塑料袋里装着卡通保温杯和蓝色病历本。在医院里你可以见到很多这样的小孩和妇人,他们仿佛是复制粘贴的人类样本,一簇一簇地长在挂号窗口、分诊台、诊室外、滚梯旁、台阶上,叫人一看便心生倦怠,被一键复制成无脸过客的幻影。

我实在有点支撑不住,想找个地方坐坐,却根本找不到空椅子。为什么疫情期间的医院看上去这么空,却还是有这么多人?疾病似乎并不在乎人类社会的恐慌,慢条斯理地肆虐在每一把金属座椅的孔洞里,等待着生吞活剥下一个疲惫的灵魂。

还有一个多小时。

我想到充满二手烟味的楼梯间,打消了去台阶上坐着的念头,漫无目的地在门诊楼和外科楼的连廊踱着步,只是抬眼一扫就讶然地发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连廊两侧的玻璃幕围外是乏善可陈的水粉色夕阳;落日不由分说地在城市上空停驻,手术刀一般穿透钢筋水泥玻璃瓷砖,给柏倾瘦削的侧脸和肩膀缝上了一层盔甲般的金色。

柏倾双手插着兜直视夕阳,目光里杂糅着只有在医院待久了的人才会拥有的沉寂和独属于他的温和。空气循环系统的出风口中涌出尘埃的洪流,吹起他的发梢和衣角,使他看起来宛如末法信徒、钟塔诗人。

我静静地站在原地看他朝冰冷的城市灯火发呆。不知过了多久,他闭上眼深深吸气,随后转身,猝不及防地与我对视。

这一次我的世界没有地震,心跳也一如往常。我看着他,什么也不说,却确信我们在某种超脱现实的境遇里清晰地感受到了彼此。一种无法言说的孤独在我与他之间缓缓流淌。

“还没走呢?” 他信步走来,在距离我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又微微皱起眉,“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我努力忽视胃里和胸腔的阵阵刺痛,勉强笑着说:“没,我想等病房查房的时候去找一个主任。医院里耗一天了,可能是闷得慌。”

“那至少得到——” 他低头看了眼表,撇撇嘴,“七点多吧。”

“是啊,” 我点点头,侧身让一个推着轮椅的老人通过,“所以在等呢。”

“你怎么老是在等。” 他笑了,眼睛弯起好看的弧度。

有的人笑起来是比不笑惊艳许多的,比如柏倾。他的睫毛又密又长,像鸦羽,像小刷子,笑起来的时候微微弯起,是一种毫无攻击性的柔暖。我就不行,我觉得我笑起来不好看,五官都往脸中央挤,所以不大喜欢在人前笑得太开怀,别人往往以为我是不喜欢他们。

“那你呢,怎么不回病房?检查不是做完了?”

“你不都说了嘛,做完了。干嘛那么早回去。” 柏倾一挑眉,复又扭头看向幕墙外。

天光流逝得很快,这时候墨团般的蓝已经悄无声息地将落日挤成地平线上薄薄的一层。那一线橙色孤绝地向世界尽头延展,仍然笼罩万千楼宇。

“坐那儿吧,再陪我坐会儿?” 他突然一指连廊旁的踢脚台阶,那里原本放着的两棵发财树被搬走了,露出一块丑陋的空隙。

我与他并肩坐下,由于空间狭窄只能肩膀贴着肩膀,膝盖碰着膝盖。

“打游戏不?” 他问。

“魔兽我不会啊。” 我一阵阵胃疼,勉强掏出手机,左右翻了翻,在他面前晃晃。

“你平时都玩什么?”

“跳舞的线,楚留香,明日方舟,第五人格。” 我掰着指头数着,尽是些没什么技术含量的。

“那就打第五人格吧,” 他轻松地选择了唯一的联机对战游戏,侧过头问我,“你一般玩监管者还是逃生者?”

“园丁,” 我有些惊讶他居然也玩逃杀游戏,很快答道,“万年园丁,偶尔奶妈。我从来不玩监管者,操作不行,抓不着人。新角色全都没有,好久没玩了。”

“行,那我当监管者吧。”

我点开游戏加了他好友,进入匹配模式。

柏倾选了杰克。匹配来的角色在最简单的军工厂地图上和我菜得不分上下,不一会就被柏倾送上了天,最后居然剩我一个拆椅子的园丁东奔西窜地开密码机,柏倾抻着头要窥屏,被我扭着身子躲开。

“喂喂喂,要抓人凭本事抓。”

最后我还是被找到了,开膛手杰克举着他的大爪子在一旁绅士地让开。

“我陪你开完最后一个密码机。” 柏倾悠悠说。

于是我们便沉默地一起去开密码机。屏幕上的杰克永远以一步之遥跟在绿围裙园丁身后,密码机滴滴滴直响,手机里发出监管者迫近的急促心跳音效,一时与自己的心跳难以分清。

最后一个密码机开完了,我顿时开溜,却被身后拎着玫瑰手杖的杰克一个公主抱捞了起来。

“椅子拆的挺快,不过地下室还有。”

柏倾打游戏的时候很专注,声音也好听,我干脆放弃挣扎,被一路抱到地下室送上椅子,game over。

“他们太菜了,” 我返回主页抱怨道,“我椅子都拆得七七八八了,动动手指点点屏幕也该能苟半条命。”

“是,他们菜,园丁小姐挺厉害的。”

我们挨得实在太近了,柏倾向后轻轻一仰,柔软的卫衣擦过我的毛衣,笑着抬起胳膊摸了摸我的后脑勺。

我僵在原地。

那是很轻很轻的一个抚摸,随我怎么理解都能说得通的一个抚摸。

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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