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只供奉着一个牌位,黑玉香炉插上了一捧香,漫漫的燃烧,青烟一缕缕向上旋绕。
寒梅 “师父,今日我就要启程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您从前告诉我,人都是在世上飘零的,有时候活的不如妖鬼快活,梅儿子今日好像有些懂了,您多年养育之恩,只能来世再报了。”
跪在软垫从今起同生共死上,磕了三个头,寒梅才站起来,这个时候他怀念着师父还是在摸着他的头,一脸慈爱的看着他。
解恨 “你师父对你很好吧。”
寒梅 “师父救了我的命。”
解恨 “那我们一样,我师父也救了我的命。”
寒梅拿起放在供桌上的骨刃戴在左手上,四个起伏的尖利可以根据机关收起,像是普通的戒指,实则是要命的武器。
寒梅 “不一样,空境大师是个好人,我师父是坏人。”
解恨 “可我觉得善恶之分也是相对的,你师父有恶的一面,可他对你总是善的一面。”
寒梅 “解公子,我所说的好坏又不是善恶。”
自顾自地走出祠堂,身后解恨发问
解恨 “究竟哪里不一样?”
究竟哪里不一样,旁人告诉你,哪里有你自己体悟的更深刻呢,这是我用了好多年才明白过来的道理,你终究会懂的,但不应该是我告诉你。
寒梅 “以后会慢慢懂的。”
拜了师父,就要去别旧人了。
解恨 “寒爷,您有要告别的朋友吗?”解恨眼里清明,他没有别的意思。
寒梅仔细思索,他唯一称得上朋友的,就只有一个遮恶尔,刚才已经见过,也没有必要告别。
寒梅 “已经见过了,没必要再去告别。”
解恨“可是你自己都说,此去万分艰难,万一无回,岂不是没了机会再见面。”
寒梅 “解公子。”
解恨 “寒爷叫我阿恨就好。”
寒梅 “阿恨,我与你从今起同生共死,你会安全回来的,相信我。”
寒梅摸了摸阿恨毛茸茸的头,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瞧着阿恨脸上的紧张消散,才放下了手。
小少年很纯粹,别人对他好,他就对别人好。
解恨 “寒爷,你是个好人。”
寒梅不语,眼神有一刻涣散。
解恨 “寒爷,阿恨也会照顾你的,也会对你好,我们一定会顺顺利利的。”
寒梅 “好。”
手心覆上柔软温热,一只小手握住他的大手,好像阿恨与他真的彼此相依。
这傻孩子,怕是所有复杂的都留在初见他那天了,故作老成的和他讲交易,一个十六年都生活在寺庙里的孩子,还不懂江湖的风雨。
如果可以,他希望阿恨的十六岁能和他的十六截然不同,没有穷困潦倒,没有饥饿恐慌,哪怕不是富贵,起码也要顺遂安乐。
这种感觉很强烈,好像就本该有一个人在寒梅的生命里,受他照拂,寒梅揉了揉太阳穴,也许在他记忆里,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过。
解恨 “寒爷,我们该怎么寻找昼城。”
寒梅 “不是我们找昼城,而是等昼城找我们。”
这回轮到解恨发愣了,他不解,怎么会有死物找活人呢?
寒梅 “精灵‘运’会指引我们。”
解恨 “精灵?”
寒梅将袖中的细管拿出,他早就将画像从卷轴上抠下来,方便携带。
解恨 “就这个?那我们怎么让他复活?”
寒梅 “烧他。”
解恨 “那好办,我用火烧了他。”
寒梅 “非也,烧他用的火,乃是气。”
阿恨更听不懂了,挠了挠头
寒梅 “人的血液最热,土有寒气,血入黄土会有气,对妖物则产生阳气的灼烧感,我们要找一个阳气充裕的地方,复活‘运’”
解恨 “如此的话,溪山古战场,最合适,百年前血染黄沙,阳气未散,早年前,建了琼玉城,后来的屠戮,又是血流成河。”
寒梅知道,这是并非唯一合适的地方,却是最万无一失的地方。
他有十二年远离那个地方,良久才想起要回应阿恨。
寒梅 “那就去琼玉城,路远,我已让人备马山下。”
解恨 “寒爷,你是不是去过琼玉城,你的脸色很不好。”
哪里是脸色不好,是血液都在一点点冰冷,记忆里的恐惧很难被抹去,他已经带着痛苦度过了很多日子,难熬和希望让他起起伏伏。
阿恨一脸担忧的看着他,不可置否,这担忧中掺杂着好奇的成分。
寒梅 “阿恨,我不会害了你。”
解恨 “寒爷,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你刚刚脸色很苍白。”
或许是身体还记得琼玉城带给他的恐慌。
寒梅 “那是一座死城,我去过。”
解恨 “空境说,琼玉城是神设下的劫难,枉死之人终究会安息的。”
寒梅摩挲着中指关节的伤口
寒梅“枉死?呵,哪里来的枉死,都有罪。”
解恨 “有罪?”
寒梅 “活着就是他们的罪过。”
下山的阶梯有些陡峭,寒梅走在前面,留给解恨后背,下山前披上了狐裘大氅,一圈狐狸毛围住他的头,解恨有些迷茫,他今天仍旧觉得,寒梅是一个好人,但他也的确明白,这是一个轻视一切,看不起人命的人。
温柔也许是他的保护伞,和他在一起带来的是安全感,莫名的,解恨觉得他真的不会害自己,相信他,就好了。
轻轻呢喃,被风吹走
解恨 “寒爷,我信你。”
前面的人似是感应到了,蓦然回首,朝着解恨喊道
寒梅 “阿恨,跟上来。”
解恨 “诶,来了。”
解恨匆匆跟上,一双眼睛清亮,看的寒梅心里也透亮,原是世上也有这样纯净的眼神。
解恨 “寒爷,你有没有见过烟花?”
寒梅 “自然见过,岁年时,世人都欢欢喜喜,寒山岭也会放烟花,不过还是北行外与南行里的烟花最为盛大壮观。”
解恨 “南行里,那是我家。”
寒梅 “嗯,南行里解家的烟花年年都是最好的,声如百鸟齐鸣,光影四漫,映的夜空如昼,烟花的样式最多,也最栩栩如生。”
提到解家,阿恨高兴的绕着寒梅蹦蹦跳跳,笑的合不拢嘴,想问的东西太多了。
解恨 “你见过我的家人吗?”
寒梅 “或许吧,我对南行里并不了解,去的也少。”
解恨 “那寒爷,北行外,西来城,东止驿,你最了解哪里?”
寒梅稍加思索,自己平日里都在寒山岭,只有接到追杀令才会外出,若说起了解,接到追杀令最多的是北行外。
寒梅 “北行外都是达官贵人,权高钱多,去北行外最多。”
解恨 “那里一定是个好地方吧。”
寒梅 “是,人多,城大,山水秀丽,房屋高大,街道宽敞,车水马龙亦不为过。”
阿恨憧憬的目光投向前路,手大幅度在身侧摆动,步子也迈的大了些,山脚两匹白马踩在还未融化的雪中。
阿恨脚下一点,隔着三级台阶,运着轻功,坐到马背上,从马背上斜跨的包中翻出马鞭。
白马性情温顺,原地踏着马蹄。
解恨 “寒爷,这小白马,可真乖。”
看着寒梅慢条斯理,却也不拖泥带水的上了马,阿恨回想自己刚刚动作是不是有些丑,果然在寒爷面前,总会有种自愧不如的感觉。
寒梅 “这是能赶路的好马,吃的够就能跑,不出一月,就能到达几千里外的琼玉城。”
寒梅 “琼玉城途径北行外,再向北行,有了小白马,我们很快就能到了。”
阿恨手里的缰绳时松时紧,控制着小白马的方向,听着寒梅的话
寒梅 “我们现在位于东南方向的寒山岭,先向西北,在三十里外是晚西镇,在那里休息。”
解恨 “好,我们走吧。”
阿恨迫不及待地转头离开,寒梅还保持着微笑,总觉得有人看着他,看过去时却又没人,石阶空荡荡,森林光秃秃,物是人非的凄凉怕是没人能懂。
有时候,寒梅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是个杀手,他无情又冷漠,不需要人送别,可为什么,空虚和孤独涌上心头,在胸腔里翻滚。
这一刻,他多希望回头能看见遮恶尔那张丑陋的面具,但是没有。
眼角莫名湿润,勾起一个自嘲的笑。
也对啊,他为别人哭过,又怎会在乎与自己的生离死别。
远处望亭耸立,依稀能见有人值守。
最后一眼看过,寒梅双腿一夹马肚,扬鞭而去,只留下身后烟尘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