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回来了，妈妈！”

“嗯，欢迎回来，阳太。”

妈妈停下了整理衣物的动作，抬起了头，笑着回应着我。

“我的暑假开始了呢，终于可以玩上好久了呢！”

“妈妈也不用在每天早上去叫一只小懒虫起床上学了，你说对吗，阳太。”

爸爸换着拖鞋，看向了我。

“哪有，我又不会每天都会睡过头......”

我的脸上有些发烧，放下了书包后，我赶紧跑开，回避爸爸所说的话题。

沙发上，妈妈正在将一些被整齐叠起的衣服塞进行李箱——它们都是爸爸平日里常穿的衣物。

“欸？妈妈在整理行李欸，是爸爸又要出差吗？”

......

我的心里紧张了起来。

爸爸和妈妈，据说都是来自很庞大的家庭，有着很多的家庭成员。

按理说，作为这样庞大家庭中的一员，本应该会有着很热闹的生活。虽然说大家分散在各地，但每逢欢庆的日子或是祭祖的日子，大家都应当会聚在一起的。

但事实上，一直以来，我都是与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几乎从未有见过其他的亲戚。从我记事起，家族成员的团聚似乎只有一次，那还是我很小的时候。而且那次聚会闹得很不愉快，也就是在那之后，爸爸妈妈就几乎再也不与他们走动。

至于原因，其实我也知道。

一切都是因为我......

因为我可看见到爸爸妈妈看不见的那些东西，一些被他们称作妖怪的东西。

那次的聚会主题也很简单：关于如何处置我。

起初是因为爸爸妈妈发现了我的一些看起来比较奇怪的举动，于是他们就向家中带过小孩子的长辈们寻求帮助。

可到后来，不知怎的，家庭里就传出来我患有精神疾病的声音……

于是那次庆祝爸爸生日的宴会硬生生的变成了关于如何处置我的严肃的家庭会议。

他们以为在楼下玩积木的我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可实际上他们后来的谈话几乎可以用“争吵”来形容。

“雪子，我真是不明白，这样一个也许精神都不正常的孩子，抚养下去真的值得吗？你们还年轻，再要一个孩子也还来得及。”

“就是啊，雪子，依我看，就把阳太送到特殊教育的抚养院吧……那里似乎才更适合阳台。至于费用的话，我和你爸爸可以替你们付。你们再要一个健康的孩子，真的不好吗？”

“爸爸，妈妈，我明白你们的心意......但是......我是阳太的母亲，就算阳太真的有精神问题，我也不允许自己对阳太那样的不负责任......而且，我也相信，阳太一定是一个健康的孩子呢！”

“那他那么多诡异的举动你该怎么解释？”

“也许阳太真的能够看到一些我们看不到的别样的世界呢，爸爸。”

“糊涂！”

那时楼下的我吓得一缩手，手中的积木跌落，将我打的小城堡砸了个稀里哗啦。”

“吼吼，看来楼上的那群客人很不喜欢你呢！”

一只比积木块大不了多少的妖怪合上了他的画板。幸灾乐祸的笑话着我。这是一个我在家中从未见过的妖精——刚才他一直坐在我的身边。在我搭的城堡前安静的写生。

“欸？”

我看向了他。

“那群客人正在唆使你的父母抛弃你呢！”

他眨了眨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眼睛。

“抛弃？”

我那时听不懂这个词的意思，但我却是隐隐感受到了这个词压的人喘不过气的分量。

“被抛弃之前，你也许就是那栋蛮漂亮的建筑，但你被抛弃以后，你就会像如今这片废墟一样，毫无价值。你不会被任何一个人喜欢，连你的父母也会讨厌你。”

“人类都是这样，功利而又无情。”

不被喜欢，连爸爸妈妈都会讨厌我......

那该是多难过的事情啊。

“啊？不要......不要这样，呜呜......”

“呀，阳太你怎么了，难道是被积木划到手了吗？”

妈妈从楼上跑下，抱住了放声大哭的我。

我紧紧的拥着妈妈的脖颈，想要离妈妈更近一些，想要央求她不要抛下我。

只是那时的我哭的太厉害，抽噎的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道妈妈是否理解了我的想法。

但我突然的大哭在亲戚的眼中显然成为了我是个脑袋不正常的孩子的最佳作证。

人们都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哪怕事实并非如此。

因为我的原因，连爸爸妈妈都成了他们眼中的怪人，在那以后......

这也成为了一直以来我的愧疚。

唯一给我带来安慰的是，在爸爸妈妈眼里，我并没有成为写生妖怪口中所说的的“废墟”。一直到现在，爸爸妈妈依然深深爱着我。

尽管有时候他们还是会因为我的举动而困惑，但他们并没有因为如此变得讨厌我。

害怕被抛弃的阴影渐渐在我脑海中消退，可写生妖怪的话依旧像是一道未愈合的伤痕，存在在我的心头。在一些时候难免会隐隐作痛。

就比如，在妈妈收拾行李的时候。

尽管妈妈整理行李箱不是因为爸爸要出差，就是因为我们要一起去旅行。

可每次一看到行李箱，我的心里总是会不自觉地缩紧。很难不会联想起爸爸妈妈抛下自己后无依无靠的生活。

尽管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在吓唬自己，但我依然没有办法停下这样的猜想，非要向妈妈确认一下以后才会心安。

只是因为。

我真的真的，太害怕失去他们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