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儿，四点在去你二大爷家，别晚了，要不赶不上送魂，我先去帮忙。”
“知道了，妈，晚不了，我早点过去。”
母亲出门前，对靠在炕上被子垛的我说道。
望着屋外的毛毛雨，下了一上午，中午也没停，屋檐已经开始有雨滴飘落，真像断了线的珠子，只是间隔有点长。眼睛都看酸了，才等到第二滴落下。清明之后的雨，落在身上还是感觉凉凉的，就像今天的天气一样，让人感觉透心的凉。
二大爷昨天晚上走了，离他八十四的生日还差四天，终究还是没能扛过这个坎儿。不到二十岁就去闯关东的他，再回到村里已经五十多了，这些年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村里，家里人早都已经认为他不在了。兵荒马乱的年代，战乱、病死或者饿死在外的人也不少。一个人回来住在老宅子里，无儿无女一辈子，这后事都是侄子们帮着操办。
柜子上的座钟敲响了三下，也该去二大爷那了。出门的瞬间，身体打了个哆嗦又缩了回来，多穿了件外套才又出门。二大爷住的老宅子在村东，需要绕过半个村。等到了门口，头发上已经是一层密密的水珠。带上孝帽，直接就进了院子里。棺材前已经为了七八个人，管事的正安排送魂的注意事项。二叔家的二哥见我，直接招手叫我过去，跟我说：“小鱼，一会你跟我这边，拿纸马缺个人手。”
“四点，准时从院子里出门。老大家的大小子，带着摇钱树在前面，其它带着打狗棒的跟在后面。纸马跟在后，手里没东西的，都带着纸钱，出院子后点着送钱。大伙出院子顺着东边的路，一直往南，到树林那的空地后，把摇钱树放好后，打狗棍和纸马一起烧。”管事的又重新说了一遍，大家没别的问题，就分头去准备了。
二哥带着我来到院子南墙角放着纸马的地方，指着“得用”说：“小鱼，一会你扛着他。去找个细绳，给他手里拴两个跟红薯。”
“好的，二哥，我找去。”找来了缝衣服的细绳，和两根发蔫的红薯，看这意思得方好几天的了。
“二哥，你看这个行不？”
“行，有就行，系他手上。这样，手里有吃的，送魂路上能好好赶车。”
“还有这个讲究啊，我还真不知道。”我还挺好奇，二哥也没在多说，本来还想多问问，为啥这个叫“得用”。
等我把赶车的小纸人“得用”手里绑好了红薯，仔细端详了一下，头上一个黑色财主帽，浓眉大眼画的也不够精致，特别突出的是两腮上那抹红色印记，嘴不大也是红色。上衣是个褂子，下身像是个袍子，脚上一双黑鞋。还别说，做这个的还是下了点功夫，里面的高粱杆骨骼像那么回事，得用看起来也是挺拔丰满。
“一会好好的给我二大爷赶车啊。”把纸人得用又放到纸马边上，叮嘱他一句。转身准备找二哥看看还有没有要帮忙的。
“好的，你就放心吧。”
“活了？怎么还搭话了？”这个回答让我吓了一跳，转了一半的身子又转了回去，这才看到二哥不知啥时候已经站在纸人得用边上，不怀好意的笑着看我。
“吓我一跳，二哥。你可不能这么吓唬人，会吓死的。”我装作有点生气的看着二哥说。
“逗你玩呢，就这还能活，看你这小胆吧。”
“你手里拿这干草要干啥？”没在继续跟他逗嗑，看到他手里拿这一把干草，正要往纸马的嘴里塞着。
“得用有吃的了，这马也得嘴里叼着草，这样一会拉车会卖力气。”
“二哥，你懂得还不少，跟我说说，还有啥讲究？”
“这要是搁以前，人走了送魂的讲究可就多了，只是现在年轻人懂得少，也没那么多讲究了。”
“说说呗，现在还有啥讲究？”二哥看看周围，张罗这送魂这事还得会，就跟我说。
这在以前，送魂前，需要在家先办一场“叫魂”。人死了之后，魂也开始游荡，这就需要在送魂之前，把魂给喊回来。这叫魂是需要长子或长孙，按照规矩来说。
“有啥规矩啊？还有词？”
“肯定有啊”
“你知道不？”
“比如按照以前的规矩，二大爷的叫魂就得让大爷家的大哥来，得这么喊：二叔，人走一身轻，出门要远行。抬头看天，低头见地，这就要上路，回家来吧，回家来吧，回家来吧。”这不现在这都省了，直接就是送魂了。
“二哥，你懂得还真多，这送魂呢，是不是规矩也不少？”
“那肯定的。送魂就是要迎接鬼差，魂就要被带走，去阴世报道。为了路上不受鬼差的气，都得给鬼差一些好处。你以为这些给得用和纸马吃的，烧的那些纸钱，没用啊，那用处可大了。这一路不知道会遇到多少路过抢钱的，别的不说，就那阴差就特别难伺候。要是钱给的少了，少不得得挨鞭子。那一鞭子打在身上，魂要痛三天。”
听大哥这么一说，我感觉后背一紧，就像鞭子抽在我后背上似的。原本蹲在地上的我，噌的站了起来。看我站了起来，二哥也紧跟着站起来问：“咋了？”
“没事，后背有点痒。”
吧嗒，靠着纸马的纸人得用，被风一吹向我的方向倒了过来，正好搭在我肩膀上。后背又是一紧，回手就抓住了纸人得用，把他在纸马边靠好。
“小鱼，这纸人得用跟你挺好啊，投怀送报了。”二哥对我开着玩笑。
“别，这要是美女还行，这一个赶车的车夫，还是算了吧。二哥，你要是有兴趣，给你吧。”说着就要去抓纸人，二哥一看拔腿就要跑。
“还是你自己留着吧，小鱼。”
“大家伙都看看家伙式，准备送魂。”张罗人大嗓门喊了一句。
二哥抓起纸马，本来就有一米多高的纸马，被二哥扛起来，就显得更加威武高大。我也把纸人得用抗在肩膀上，站在二哥身旁，纸人得用立在纸马的边上。
大爷家的大哥，已经把摇钱树给抓了起来。所谓的摇钱树，是一个赞新扫地的扫把，上面帮了很多白纸扎的元宝。是需要走在送魂队伍最前面，用摇钱树来打点那些路过或者抢钱的孤魂。紧随其周的是男女都有的十多个人，手里都拿着“打狗棍”。高粱杆用白纸缠着，外面露着的穗儿，晃动起来，有哗哗的声音。我和二哥，还有纸库跟在后面，最后出院子的事其它的一些小辈分的人，手里都拿着纸钱，一般是干的，另一半是潮湿的。出院子前就把纸钱都点着，有干有湿所以只呼呼的冒烟。
就在大哥抓着摇钱树，磕完三个头，走出院子，管事的人喊了一句“二叔，送您上路了。”
就这样，20多人组成的送魂队伍，就从二大爷的院子出来，拐上院子东的小路，一直向南，奔着村边上的小树林方向缓慢前行。
毛毛细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了，空气里夹杂着烧纸的味道，阴沉沉的天更感觉冷了许多。出了家门口不到五十米，来到第一个丁字路口。走在前面的队伍停了下来，送魂路上遇到路口，是需要留下过路钱，已经有人拿着纸钱在烧。
扛在肩膀的纸人得用感觉被人往前推了一下，我抬头看了下，这才发现纸人得用微眯眼睛看着我，脸上的两个红色腮红，更显得诡异起来。
“放心，有这两块红薯，我一定好好赶车。”阴冷的声音直接在我耳边响起。
“我去，真活了？”正准备从肩部上把纸人得用拿下来，却听到前面传来有人喊。
“都给我滚，谁敢跟我抢，我先吃了他。一群不长眼的东西，也不看看是谁在这。”
这是什么情况，眼睛一晃，送魂的队伍已经不在，有七、八个人对着一个大汉，刚才这句话就是大汉所说。
两拨人中间，则是一堆的钱，都是赞新的伍元和十元，一捆一捆的，少说得有几万吧。长这么也没见这么多的钱，难怪他们都在抢。在钱堆旁蹲着一个人，瑟瑟发抖。背影看着有点眼熟，但人挡着看不太清。
人为财死，面对这些钱，不疯狂的除了是不缺钱，就是脑袋有病的。大汉向着中间一个女子，抬手握拳向前一推，女子就向后朝着我的方向飞了过来。
“扑通”，摔在地上，尘土飞扬。女子一骨碌爬起来，看到站在边上的我，顾不得都干净身上的土，朝着那六个人喊了一声，“跑。”
呼啦，这几个人向着不同的方向，一哄而散。跑在前面的女子，留下一句话：“黑塔，你等着，早晚老娘得收拾你。”
怂人不认输啊，这个女子还挺有意思。那个叫黑塔的大汉，见这帮人跑得飞快，迈腿想追就停了下来，看着我的方向，铜锣的声音叫道：“穷酸，赶快给老子滚，要不然一会给你松松皮骨。”
往前走了两步，眼前没了遮挡，这才看清钱堆旁蹲着发抖的身影，刚才看着眼熟，这不就是我二大爷嘛。咱么在这呢？
刚要像二大爷打招呼，大汉黑塔看我不但没走，还靠了过来，一个大踏步就绕过二大爷，奔着我就挥起拳头。
“妈的，找死，那就提前送你一程，一会再吃了你。”嘴里骂骂咧咧的。
“我看你是找死，敢抢我二大爷的钱。”我迎着大汉，向前伸出手。一把抓住黑塔的拳头，顺势往前一代，抬起右脚往外一踹，给我滚吧。
黑塔大汉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回倒飞回到刚在站着的位置，这次则是趴在地上没起来。
“你是谁？”黑塔爬了有两分多钟，才站了起来，揉着右手，看着我问到。已经少了之前的飞扬跋扈。
“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抢我二大爷的钱。”
“小子，再吃我一拳再说。”不声不响的又把左手握拳像我迎面打来。
还知道下阴招啊，继续给我趴着吧。同样抓住他的左手，往前一带，左脚抬起就给踹了回去，继续趴在地上。这次趴着直哼哼，双手已经不能使劲，不折也得让你疼三天。
走上前一步，抬左脚踩在黑塔的脑袋，脚下用力，直接把他脸按在地上，说：“怎么回事？敢弱不说，直接把你脑袋踢掉。”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饶命，饶命。”
收回左脚，看着黑塔，“起来吧。”
用胳膊支撑着站了起来，向后退了半步，小心的看着我，说：“好汉饶命，需要问什么，尽管说。”
“这是怎么回事？”我指了指边上的钱和二大爷。二大爷只是蹲着发抖，也没抬头看我一眼。
“好汉，是这样，我叫黑塔，是个游魂。一直没去阴世报道，就在附近一带找点钱。这老头是刚来这边的，按规矩是要交一些过路钱。”黑塔轻声的说。
“合着，你是抢劫的？”
“不，不，您误会了。是这样的，好汉。人一旦死了，魂要来到阴世。在送魂路上，家属会在路口留下过路钱，这些钱是给我们这些游魂。我们也有规矩，不会全部都拿走，只会取其中的三分之二，留下的部分给其它的游魂。刚才您也看到了，跑了的那七个也是这一带的，我比她们来这边时间早，所以，实力也要强。她们人多也不好对付，那个跑了的女的是头，叫白菊，一直跟我作对。本来今天想借这个机会收拾她们几个，又让她们给跑了。”
“你们把钱都拿走了，那留下的钱的人呢？”
“我们拿走钱，也是有付出的，我们的魂力会弱些，拿的越多，减得就越多。这些魂力都会给到留下钱的人。魂力越强，越有机会早点投胎。”
“哦，这样。好的，既然今天让我遇到了，你也去拿你该拿的那部分钱。”
“好汉，您认识他？”
“嗯，这是我二大爷。”
啪啪，黑塔自己抽了自己俩嘴巴。这是干什么？
“好汉，不知道这是您的人，是我不对。我该死，不该想拿他的钱。钱我不要了，我给他一层的魂力，这样他就能说话了。您等着。”
黑塔朝着二大爷走过去，明显能感觉到二大爷抖得更加厉害，蹲着都不稳。只见黑塔站在二大爷身后，朝着自己胸口一抓，一团像雾气的东西被抓出，并且把雾气向着二大爷的后背按下。雾气就消失在二大爷的身体中，抖得不停的身体停住，人也变得结实了下，有那么两三分钟，缓缓的站了起来。转过身向着黑塔弯腰拜了三拜，声音沙哑的说道：“感谢恩公，感谢恩公。”
“不用谢我，不用谢我。”黑塔挥手，一脸的窘态。
二大爷有朝着我，正要跪下磕头，我上前一步扶助他，感觉他身子也是轻轻的，没有多少重量。
“二大爷，您这是要干啥？”
“好孙子，二大爷爹谢谢你，没你帮忙，二大爷这第一关就难过。多亏了这个大恩人，刚才给我的魂力，足够我自己好几年才能挣得的。”
“二大爷，您这是要干什么去？二大爷握着我的手，有点焦急的看着另一个方向。
这是黑塔过来说，“好汉，你得让你二大爷赶快去那边。他这刚到这一世，还得去迎接鬼差，误了时辰也不行。”
“二大爷，那您赶快去吧。这些钱都您都带着。”二大爷推迟要给黑塔一些，黑塔说什么也不要，就这样看着二大爷身影向着前方离去。
“好汉，留步。”我转身要找回去的路，背后的黑塔叫住我。
“还有事？”
扑通，黑塔跪在我前面，当当当的磕了三个头，抬起头看着我。
“你这是干什么？先起来再说。”
“好汉，看您就是世外高人，我有个不情之请，您看让我跟着您，给您跑个腿啥的。”
“跟着我？我都不知道我要去哪，你跟着我干什么？”
“您的法力无边，我站您身边，都有一种压迫感，但我知道跟着您，以后肯定有发展，求求您就收留我吧。以后，只要您有啥吩咐，我黑塔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着就又要跪下磕头。
我赶快扶助他，阻止他在跪下去。
“这叫什么事，跟你说，黑塔。我根本不在这边，今天是我二大爷去世送魂，这才看到你们在这。你跟着我能干啥？再说了，我也没啥事要你帮着办。”
“您放心，只要您让我跟着您，以后这一带，要是用得着我，您随时叫我。这是我的命符，一个灰色小牌递到我的面前。您拿着这个，只要用您的天眼对着他，喊我名字，我就能过来见您。”
“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收着了，看看以后你有需要的，我在帮你。那我二大爷那边，你就多照应点。”
“放心吧，这一带有我，没谁敢欺负二大爷。谁敢动他老人家，我吃了他。”
黑塔憨憨的一笑，“那我这就过去那边看看，有啥能帮忙的。”
“对了，还不知道恩公您怎么称呼？”
“我叫王小鱼，不过在我记忆中，还有一个名字鱼玄子。”
“好的，记住了，恩公。”
“你也别老是恩公，恩公的叫了。以后叫我小鱼或者公子都行。”
“小鱼可不行，我还是叫您公子吧。”
“好的，随你。”
“那我去了，公子。”黑塔朝我挥了挥手，正要离去。
“等下，黑塔。”
我走过去，扶着他的两个胳膊，一股暖流传了过去，刚才被抓住摔在地上受伤的拳头，已经完好如初。而且，给他也加了一些法力。虽然，我这法力也很微弱，但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他积攒很长一段时间。
放开了黑塔，笑着对他说，“二大爷这边就靠你了。”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您不但治好了我的伤，还给我这么多的魂力，谢谢您……”
“既然咱们都是自己人，就别客气了，快起来吧。”
扶起黑塔，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这才转身离去，走远了还回头向我挥了挥手。
无奈又好笑的摇了摇头，收了一个小弟，也好，这边有事以后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踩我脚了，小鱼。”二哥回头朝我喊了一句。
“二哥，对不住，没收住脚。”
我小声说，这才发现，刚停在丁字路口的送魂队伍又开始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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