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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六)

春山和浪壹的父亲

无数痛病的交织成就了你。

  —《由来如何》

  世间发生的事情总归是难以预料,原以为其乐融融的一对璧人,最后剩下的只能是歇斯底里;原以为顺风顺水的似锦前程最后烟消云散,最后只是刨根问底,无可奈何;原以为平淡无味的生活状态已然是上苍最后的施舍,而这一切终究还是逃不开命运的蹉跎,该剥离的始终会被剥离,半生的碌碌无为,半生的风雨漂泊、半生的辗转反侧,半生的你,半生的我,半生啊半生,我这半生实实在在地彷徨。

  我与思惠沟通是通过语音电话,然而那个时代的语音电话运行有时间限制,我们不得不提前结束会话,恰巧我也不知该如何回复她的问题。

  我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我害怕如果我全部都告知她了,她会不会因此而报警,或许我的下半生将会在牢狱里度过,然而我还有儿子,婉秋怎么会管他呢?她早已同那男人双宿双飞,我寻不到她,浪壹又怎么可能寻得到呢,我的父亲年事已高,大抵也是无法照顾浪壹了,我思来想去,终是无解。

  思惠告知我易心心理咨询室的具体位置,明天早上我将去那里接受正式治疗,为此我即觉得有所希冀,又饱含忐忑不安。

  时间过得很快,每每我要作为一个自己窝囊故事的讲述者的角色,我只觉痛心。

  这是你要承担的不是吗?为了能更心安理得的过日子,为了浪壹,为了自己,为了愧疚不再延续。

  浪壹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站在易心心理咨询室的楼下,那也不是一个很大的诊所,但整体的装修很是精致干净。

  “爸爸,我昨天去看了那个女孩。”他说。

  “她怎么样?”我问他。

  “她看起来很糟糕。”浪壹的声音放缓了许多,有些悲伤地说,“她躺在病床上,面无表情。”

  “她很漂亮,哪怕她的脸上仍然有划伤和淤青,但是我觉得她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小女孩了...”

  我嗯了了一声,我不想打断一个饱含共情能力的孩子的倾述,听到这些我的内心也备受煎熬,那种悲伤甚至不能表达,蹲在那边楼下的一棵树下静静地听着。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站在那里同她说话,我知道她没办法开口讲话,但是她甚至连一点表情也没有,医生说她以后可能会变成植物人。”

  “真希望那个该死的罪犯能够早日被抓到!”

  我戒烟很久了,听到这里,我还是忍不住去隔壁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烟,小卖部的老板向我递了一个打火机,然后亲自给我点了烟,点烟的时候我把手机离得很远,为了不让浪壹知道,那时候不知道浪壹在说些什么,只知道是关于那个女孩的事情,然后我走出那家小卖部,继续蹲在树下打电话。

  “她的病房里有很多花,摆满人人们送来的花,可是一般女孩都很喜欢才是,花会让人开心吧,可是我去的时候却觉得寒冷和害怕。”

  烟雾弥散开来,让人找不到方向。

  我叹息道:“太多的花和太多人去打扰她,或许真的不利于康复。”

  “是啊,很多人来看她。”

  我叹了一口气,连吸了好几口烟。

  “或许她不想让人们以这种方式认识自己呢?”

  是啊,谁又会想要被大家看到自己不堪的一面呢?哪怕是受害者,她们也想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罢了,若是整日整日的被当作橱窗展览的货品,倒不如一直痴傻着,若是醒来多的也只有痛苦了吧。

  “你爷爷呢?”我问他。

  “在旁边呢。”

  “他还好吗?”

  “爷爷!爷爷!...爸爸叫你...”

  ......

  我把烟放到脚下踩灭,然后丢进了大树下的泥土里掩埋,这大概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多此一举吧。

  我的问题没有得到答复,父亲借故说有事要用电话,于是匆匆地挂断了,他还是不愿意同我多说两句,也对,我这样的失败儿子,自然是不配得到他的原谅,想来,他应该也知道了吧。

  知道我同婉秋的决绝,知道他原不看好的姻缘最后走向了土崩瓦解。

  我放下电话,朝上望了望:

  “易心心理咨询室”。

  我走上楼去。

  门大开着,映入眼帘地是坐在电脑前的思惠,她也察觉到有人来了,抬起头看我,然后微笑:“又见面了,浪先生。”

  我朝她点点头,她则站了起来,她向我挥手,示意我过去,她给我指定了一个位置,我则安静地走了过去。

  “请坐。”她向我示意。

  我坐下,茫然地看着她。

  “你的状态看起来真的不太好。”她递给我一杯牛奶。

  “是的。”我回答道,接过牛奶。

  “准备的是牛奶,不是咖啡,希望你不要介意,因为牛奶比较适合你现在的状态。”

  “谢谢。”我说。

  “那么我们先聊聊其它的吧。”她笑着说,“一来就谈严肃的话题,不利于你的陈述。”

  “好的。”我很拘谨。

  “今天怎么样呢?”

  “如你所见,不太好。”我苦闷地说。

  “嗯,那么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可以分享的呢?”

  “我儿子昨天去看了那个受伤的女孩,我想你一定也知道她是谁。”我说。

  “是的,我知道她。”

  “她就像一个货物一样正被所有人观望。”我继续说,“这实在太无能为力了!我快窒息了,听到那孩子的遭遇,我很愧疚。”

  “大部分人对她表示同情,你为什么会觉得愧疚呢?”她耐心地问我。

  “很抱歉,很多事情我没办法接受,但是我受不了了,我也不愿意让我的孩子有一个罪犯父亲。”

  “你的意思是你是凶手?”她问道,却是格外的平静。

  “不!”我大吼,“不是我!”

  她点点头,接着问:“那么你最近睡得怎么样呢?”

  “睡不着,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事实上你能睡着。”她说,“只是你害怕,你怕被那个人抢走身体。”

  “是。”我忽然颤抖起来,我拉住她的手,“我求求你!你一定要帮帮我,现在除了你以外,我不知道还有谁能够帮我,我真的很害怕......”

  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然后把我的手松开,将牛奶递到我的手上,微笑地对我说:“放心,我会帮你的,你先喝点牛奶,稳定一下情绪。”

  我喝了一口牛奶,温热的气息冲淡了我方才的锋芒,我双手端着那个杯子,又恢复了平静。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大概是内心的痛苦压过了逃逸的选择,最终我还是以实情全然告知了她,听完后她没有过大的惊讶,但仍然是被吓了一跳,她说:“那个人很危险!具有很明显的人格障碍。”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这样激动地说话,她看着我,眼睛里流光溢彩,有一种东西似乎要溢出来了,她对我说:“我可以帮你保守秘密,也可以替你治疗,我可以让这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给你安逸的生活和平静的内心。”

  她的话语对我来说很有吸引力,但更多的是不可思议,她不可思议的疯魔,我不可思议的惊讶。

  “你......你什么意思?”

  她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我需要一个典型的研究对象,而你,恰巧满足条件。”

  “你要研究我?”

  “你很特别,我不认为你在说谎,反而这一切的发生都是真的,显而易见,如今昏聩的那些警察,就算你去自首,或直接说是你另一个人格干的,他们不会信你,而现下需要的只是替罪羊,最好有人自首,那样他们也不用着急抓凶手了。”

  我似乎明白了,我看着她:“我只想解脱,我不愿意替他去负责,那些事根本不是我干的!”

  “我可以帮你。”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

  “我凭什么相信你?”

  随后她从书桌里翻出了一踏资料,上面写着“XXX大学心理学研究报告”,然后递给我。

  我接过那踏资料,翻阅看来全是我不理解的深刻理论,接着就是案例分析。

  “我研究过许多这样的案例,不过他们比你要轻松,并没有被卷入过命案。”她笑了笑。

  “怎么样,你接受吗?”

  当时的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鬼使神差地就信了,仅仅凭借这一踏对我来说犹如天书的文件,这真的有说服力吗?

  我回想这些日子的孤寂与冷冽,经历的一桩桩、一件件惊心动魄、撕心裂肺,我猛地点头,我看着她,眼神坚毅:“让他消失。”

  她点点头,又转过身,平淡地说:“你真的觉得一定是他干的吗?”

  我狐疑地看着她。

  “你甚至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真的杀了她,那么真正的凶手会是谁呢?”

  “你要找凶手?”

  “不。只是为了研究,研究他是不是真的那样残忍,到底应不应该消失。”

  “他必须消失!”我怒吼道,“即便他没有杀人,他也是那个施暴者,他伤害了她们!甚至是她们的一生,都被毁了。”

  我的眼角逐渐湿润。

  我接受了她的提议,并开始了治疗,思惠说我如果长期呆在这里不利于治疗,所以我最终决定还是要搬走,就让那些所谓的秘密和往事尘封在过去的故事里,如果没有人提起,最后的结局只能是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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