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记（终）

17.

　　顾晓梦醒来时已经是天光大亮了，她支着身子，满房间瞅了一圈，没有李宁玉的踪迹，这让她怀疑昨晚是不是做了梦？其实根本没有发生考试结束后的一切，但周围陌生的环境让她确定，这里就是香港，是李宁玉住过一段时间的地方。

　　顾晓梦利索的翻身下床，喊人：“玉姐，玉姐？”

　　卫生间的门这时开了，露出李宁玉那刚洗漱了一半的张脸，声音也不太清楚：“我在，怎么了？”

　　“你起了怎么不喊我？一觉醒来没有见到你，我还以为是我做了一场梦。”顾晓梦小跑着上前，推开卫生间的门，推着李宁玉回到盥洗台前，不忘催促她继续后才说：“玉姐，以后不准再一声不响的走了，我会担心的。”

　　李宁玉漱了漱口，连连称是，并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这才用毛巾擦了擦嘴巴。

　　顾晓梦问：“玉姐，你昨晚几点钟回来的，我都没感觉。你怎么没喊我？”

　　李宁玉说：“我没太注意，好像是两点钟。回来看你睡得正香，就没舍得喊醒你。”

　　顾晓梦‘啊’了一声，略感惊讶：“你们都聊什么了，怎么能聊了那么久？”

　　“就一些以前的事情，我……”李宁玉说着，忽的沉默下来，因为她仔细回想时，竟发现有记忆断层，很多原本该牢记在心的内容，她却只记得个大概。李宁玉猜测是马小虎取走了那段记忆，毕竟，她一个凡人，知道太多，委实没什么好处。

　　顾晓梦见李宁玉没再往下说，追问：“什么？”

　　李宁玉摆摆手：“就我昨晚跟你说的那些，其他也没什么，不是大问题。”

　　顾晓梦轻轻‘哦’了一声，提到昨晚，她就想起了她那个不算失败但也没成功的表白，要不要继续呢？可玉姐说了，要回去再谈，所以当务之急是问清楚什么时候回去。

　　顾晓梦说：“既然事情解决了，那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正好放暑假，玉姐，你跟我一起回杭州吧！”

　　李宁玉想了想，笑了，既没说不去，也没说去。

　　顾晓梦不依，拽着李宁玉的胳膊好一阵摇，撒娇都用上了：“去嘛去嘛，玉姐去嘛。我都好久没见你了，你也好久没见我了，玉姐，你忍心再两个月不见我吗？我好难过！”

　　李宁玉其实最受不得顾晓梦撒娇，就像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毫无抵抗力，当即答应了。她笑说：“好，都依你。去。不过，我要先问问哥哥，看他接下来的打算再决定什么时候去杭州。”

　　顾晓梦自然没意见，欣然点头同意。

　　洗漱好出门到客厅时，李铭城和马小玲已经在餐桌前坐着了，李宁玉冲着马小玲略微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这才带着歉意说：“抱歉，起晚了，久等了。”

　　李铭城没说话，马小玲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没关系，我们也刚坐下。早餐是我老公做了送来的，坐下尝一尝，看他的手艺好不好。”

　　李宁玉替顾晓梦拉椅子，等她坐下才回：“好。”

　　四人皆落座后，马小玲一边吃着不算早也不太晚的早餐，一边看着李宁玉问：“事情算是结束了，李小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要在香港多留几天吗，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李宁玉冲马小玲笑了笑，没回答，而是先问了李铭城：“哥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李铭城等嘴里一口叉烧嚼完才回：“我很忙的，事情解决了，自然要回去工作啊。怎么，你要留下来玩几天吗？可以，反正我费用已经结了，想必马老板不会介意你多待几天的。”

　　马小玲说：“当然。”

　　李宁玉冲马小玲歉疚一笑：“很抱歉，我答应了晓梦，要跟她一起回杭州，恐怕无法多留了。”

　　马小玲从善如流：“那真可惜，欢迎下次来玩。”

　　“有机会一定。”

　　李宁玉说完，转头去看顾晓梦，就看到顾晓梦正盯着她看，更是在听到她的回答后笑弯了眼。她还未及细想，就已经笑出来了。

　　李铭城顿时捶胸顿足，一副受打击的模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公然虐狗了啊。没天理啊！”

　　按照从前，李宁玉要么默默转头离开，不理会李铭城；要么淡定看他表演，然后回一句「无聊」；要么直接视而不见。但是今天，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只犹豫了不到三秒钟的时间，就夹起了一个包子塞到李铭城嘴里，又犹豫了两秒就说话了：“好了，闭嘴，吃饭。”

　　声音不至太过冷淡，但隐隐带着羞恼之意。

　　李铭城直接愣在那，嘴里含着包子，都忘了吃。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似的嚼了几口咽下去。这个过程中，他开始思考，现在什么情况，李宁玉转性了，竟然会害羞了？还是那种默不作声的，生怕别人知道她害羞了。她来香港这些日子都发生什么了？莫不是受刺激了？不对不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不然她不会是这个反应。

　　李铭城轻咳一声，坐正身子，恢复一惯的冷静，转头看向马小玲。张了张嘴，刚要开口，就听马小玲的声音传入耳中，淡淡的，又隐隐带着笑意：“李先生有话要说？与李小姐有关？不用问了，我直接告诉你：李小姐会这样，是因为她找回了遗失已久的东西。”

　　李铭城问：“是什么？”

　　顾晓梦投以问询的目光，李宁玉则神色淡淡。

　　马小玲说：“这个恕我不便告知，但不要担心，那对她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李铭城顿时放下心来，没了追问的想法——李宁玉不提，那就证明马小玲说的是真的，他才不要操这个闲心；倒是顾晓梦，兀自低下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再抬起头时，忽然问起：“那，会对她的身体产生不好的影响或危害吗？”

　　马小玲听完，明显一愣，似乎不明白顾晓梦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但见顾晓梦盯着她，神色认真，颇有种不得答案誓不罢休的感觉，她只得回答：“不会。”

　　顾晓梦说：“可昨天晚上，玉姐跟说我她没有多少时间了，那是什么意思？”

　　马小玲诧异的看向李宁玉，只想了一下就知道那话是谁说的了。她笑笑，将问题抛给李宁玉：“这个问题的答案，顾小姐，你应该让李小姐告诉你。”

　　李宁玉似没料到顾晓梦会在这时候问马小玲，也跟着愣了一下，随后无奈叹了口气：“晓梦，那只是随口之言，作不得真。”

　　“真的吗？”顾晓梦明显不太相信这个说词。

　　李宁玉认真点头，肯定道：“是真的。会说那样的话，是因为后面有话要跟马老板和马先生谈。你早上问了，我也说了，我们昨天谈到了凌晨两点钟。晓梦，如果那时候你的问题太多，只会耽误更多时间。晓梦，马先生很忙的。”

　　顾晓梦仍是半信半疑，但李宁玉说的认真，马小玲也说没有危害，她只得压下心头翻涌的疑惑，点头，算是暂时认下，最后还不忘确认一下：“玉姐，你真的没事吗？”

　　李宁玉肯定道：“我确定，我没事。”

　　但她却明白，在她身上，有些东西正在悄无声息的发生着改变。她并不惶恐，因为诚如马小玲所言，那些改变，对她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马小玲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说：“没问题了吧？没问题就吃饭了啊。”

　　其余三人无声对视一眼，皆摇头，对话至此结束。

　　四人开始安静吃饭，饭后，李铭城因为确实有事要忙，遂先行一步。李宁玉和顾晓梦稍作停留，但不久后也一同离去。马小玲替她们招了车，又硬要塞一些有的没的的特产，被李宁玉以搭乘飞机，携带不便婉拒了。

　　马小玲也不恼，甚至是欣然接受了拒绝：“那一路顺风，有缘再见。”

　　顾晓梦显得特别安静，只回了一句再见。

　　李宁玉说：“我相信，会再见的，但那一天要晚个几十年吧。”

　　马小玲回：“当然。”

　　李宁玉和顾晓梦上车，出租车驶离。

马小玲站在Waiting Bar门口，望着远去的车影，忽而勾唇一笑。她保持着抱臂的姿势，直直盯着那辆出租车，直到车拐弯，再寻不到踪影，然后才毫不犹豫地转身进门。随着‘嘭’的一声响，酒吧的门骤然合上，随之，那幢蓝色小楼悄无声息地隐去了踪迹，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马小玲想，从民国，到现代，中间历经百年，一切终于结束，以一个还算完美的结局落幕。至于那两人今后会如何，那就不是她该操心的事情了，毕竟，她们总会为了对方付出绝大部分的心力。

　　18.后记

　　一年后，顾晓梦顺利结束学业，彼时李宁玉已在顾氏集团工作一年。李宁玉是请了假来参加顾晓梦的毕业典礼的，她站在并不显眼的地方看着顾晓梦和老师同学合照，看着顾晓梦亲切的与同学交谈，然后，顾晓梦似是看到她了，匆匆与身旁人告别后往她这边跑来。

　　到了跟前，顾晓梦微喘着气，惊喜道：“玉姐，你不是说请不掉假不过来了吗？怎么又过来了？”

　　李宁玉从口袋掏出纸巾，替顾晓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道：“我怕我不来，某人晚上又要哭鼻子。”

　　顾晓梦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似恼含羞地嗔李宁玉一眼，忽然想起她这一年来数次问起但都没有得到确切答案的问题，当即顾不得害羞，直白道：“玉姐，你答应我的，等我毕业了，就告诉我答案的。现在我已经毕业了，你可以告诉我了。”

　　李宁玉心下了然，却故作不解道：“什么答案？”

　　顾晓梦不依她：“李宁玉，你赖皮！”

　　李宁玉大笑了两声，忽而看向远方，停顿了至多不过三秒钟后开口了：“晓梦，到目前为止，我不算太长的二十几年人生，你已经占据了四年。”

　　顾晓梦正纳闷李宁玉为何这会说这个，就听李宁玉继续说：“晓梦，在遇见你之前，我是一个彻底的独身主义者。我跟你说过，这话是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说过的话，虽然，我曾经失去过她，但我庆幸，在新的时代里，我重新找回了她。”

　　她说：“晓梦，曾经我觉得，人这一辈子，不能活的太久，对我来说，七十岁足够了——前二十多年用来学习，后三十年努力工作赚钱，最后十几年，就去环游世界，看一看还没有看过的一切。等时间到了，两眼一闭，墓地一躺，一生也就结束了。可遇见你之后，我觉得长命百岁好像也不错。所以，晓梦，你愿意陪我一起度过我人生那多出来的三十年吗？”

　　说到最后，李宁玉久久注视着顾晓梦，看到了她眼中忽然落下的泪，和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的笑。李宁玉看到，顾晓梦胡乱抹了把眼泪，直点头。

　　李宁玉伸手替她擦去眼泪，从口袋掏出来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枚钻戒。

　　李宁玉说：“送你戒指，不是求婚，而是想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和你，迎来一个全新的开始。”

　　顾晓梦红着眼睛伸出手，李宁玉取出钻戒，慢慢给她戴上。顾晓梦迎着光看钻戒，看着看着，忍不住又落下了泪。

　　李宁玉伸手将顾晓梦带入怀中，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低声呢喃：“晓梦，我爱你。”

　　顾晓梦泣不成声。

　　那一瞬间的满足感溢满心头，顾晓梦想，她等了这么久，就是在等这一刻吧，听李宁玉说爱，听李宁玉承诺往后余生。

　　够了。

　　最后她说：“玉姐，我爱你。我爱你，很多很多年，从生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