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现世篇（26）

玩闹归玩闹，交谈时，李宁玉是极认真的。她坐的板正，双手交叠放于身前，还不忘提醒顾晓梦坐好。

　　“玉姐还想知道什么？”顾晓梦听话的学着李宁玉的坐姿坐好，倒真有点好好学生的模样：“尽管问，我都会回答。”

　　李宁玉想了想，问：“你是如何说服她同意的？”

　　这话也是没头没脑，可顾晓梦就是听懂了——李宁玉在问她，作为一缕执念，是如何在即将消散前，让这具身体的主人同意她操控这具身体的？

　　顾晓梦笑笑，缓缓摇了摇头。

　　事实是，并没有同意这一说，因为那一缕执念本就属于顾晓梦，又在她身体里被封印了十五年。无论怎么看，都是这具身体的一部分。哪怕消散了，最终也将归于这具身体。而这具身体的主人亦是满心执念，执念两厢碰撞后，倒是让她彻底想起了过往一切。换言之，除了生理年龄是十八岁，现在这人，的的确确是拥有九十八岁灵魂的顾晓梦，是那个经历过密码船事件，经历过裘庄捉鬼，经历过往后五十五年难挨日子的顾晓梦。

　　李宁玉不明白：“晓梦，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顾晓梦这才开口：“没有什么同不同意，我也没有耍任何手段去逼迫她。玉姐，顾梦就是顾晓梦。”面对皱起眉头的李宁玉，顾晓梦只得再多说些：“这样来说吧，玉姐，你看起来是三十岁的样子，但你我都心知肚明，你今年已经一百零四岁了。我也一样，我看着是十八岁的模样，其实我已经九十八岁了。”

　　李宁玉认真思考顾晓梦说出来的话，又细细观察她的动作和神情，没有任何不自然或者心虚时才做的小动作，神情也很自然，确实不像说谎。

　　她点点头，又问：“那你心里的执念……”

　　顾晓梦抢答：“散了。”

　　“消散之后去了哪里？”

　　“回归本体之后来找你。”

　　所以，意识界里，才会有慢慢消散的执念变成星星点点的光落于手上，跟着消散不见；才会有十八岁的顾晓梦在离开意识界时看到得那样的场景——那个蹒跚的身影，在光的尽头朝她走来。

　　“那你身体可有何不适？”

　　顾晓梦注视着她摇头：“不曾。玉姐，我很好。”

　　李宁玉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地府里的那些记载她虽早已熟记于心，但很多事情，她也只能算是个新手，没见过，更没经历过，便没有发言权。她细想了一下，今天晚上，地藏王没说什么，也没将她叫到一旁再交代些什么，侧面也证明了顾晓梦话中的真伪。

　　“没事就好，我也就放心了。”

　　李宁玉站起身来，又看了眼时间，想着顾晓梦明天上午还有课，便没再问她什么，只说：“我心中已有了计较，很多事情便不需要再问。晓梦，你可有什么话要问我的？若有，便现在问；若没有，就回屋睡觉吧。”

　　顾晓梦勾住她的手指，顺势站了起来：“我想问玉姐，对婚姻有何看法？”面对李宁玉疑问的目光，她解释说：“玉姐，你曾经跟我说的话，我都记得，但还是想这样问问你：玉姐，你是否愿意开始一段新的婚姻？和我。”

　　李宁玉神情一怔，还没有做出反应时已经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好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顾晓梦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却仰头笑了笑：“玉姐，我不逼你，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默了一瞬，李宁玉才点头。

　　“玉姐，你等我一下，我有东西给你。”顾晓梦松开李宁玉的手，拿着笔，几步回了房间。

　　不知道顾晓梦在屋里干了什么，李宁玉等了好一会才等到人出来。随之，一封书有「李寧玉親啟」的信递了过来。李宁玉没有接，反倒投去询问的目光，似在问她，晓梦，你这是做什么？

　　视线下，信已然启封，想是刚才打开过。

　　顾晓梦保持着递信的姿势没有动，看着她说：“玉姐，我没想过能活着再见到你，这封信，是我作为一缕执念，见到你之后苏醒过来时写下来的。但我真的再见到你了，所以玉姐，我就又打开添了几句。”

　　李宁玉默默接过信，捏在指尖，低头看了几眼，然后说：“好。很晚了，早上还有课，早点休息吧。”

　　“那玉姐晚安。”

　　说罢，也不等回应，顾晓梦便又回了房间。

　　李宁玉盯着顾晓梦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她眼前，直到关门声传入耳中，才呢喃一句：“晚安，晓梦。”

　　捏着信回了房间，犹豫再三，李宁玉还是坐到靠窗的书桌前将信打开了，入眼是间隔并不算久远的繁体和简体两种字体写下的两段话。

　　第一段的内容如下。

　　「吾妻寧玉如晤：

　　玉姐，請原諒我這唐突的稱呼。我知道，那傢伙還沒有娶到你。但這可能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這樣喊你，所以玉姐，就由著我這一次吧。

　　我時常會想，玉姐，若是我沒有在二十四的時候遇見你，那我這一生該會是怎樣？答案就在嘴邊，可轉了幾圈，最後總是會回到原點——我會遇見你，是的，玉姐，我一定會遇見你。

　　我想，這一生，我總會遇見你，不是在二十四歲，也會是在二十五歲，也可能是在二十六歲……當然，老天爺總不至於讓我在八十歲住進醫院後，碰見睡在隔壁床的你，然後一見鐘情吧？兩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是要來一場黃昏戀嗎？當然，我是不介意的，只要那個人是你。我只怕玉姐你會羞於見人。

　　回顧我這短暫而又漫長的一生，似乎是從遇見你那天才算正式開始，也在失去你那一天徹底結束。

　　時光輪轉，玉姐，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但天可憐見，終於還是讓我見到了你。

　　玉姐，我心裡一直有很多話想同你說，有很多問題想問你。可千言萬語的，在見到你那一刻都變得不再重要。只有一點，我明白的，作為一縷執念，我的存在，對你而言，對她而言，都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的。為了不讓你為難，我想我知道該怎麼做的。

　　玉姐，我在二十四歲的時候遇見你，在二十五歲時將你納入我的往後餘生。而現在，我在九十八歲時給你寫下這封信，期盼能在一百歲時娶你為妻。　

　　妻曉夢字。」

　　第二段是刚写上去的，不长，内容如下。

　　「玉姐：　　

　　我在这呢。玉姐，不要把上面的话放在心上，能与你再见，相守，已是我此生最大的福气了。啊，对，愿望这种事情，可以只用来想一想的，能不能实现并没有那么重要。所以，不要有心理压力。」

　　看完，李宁玉将信折好，重新放回信封里。

　　她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想了很久，但也许并没有。最后，她将信放到了左边床头柜第一个抽屉里。又从书桌上抽了一张信纸，找来一支钢笔，不过一瞬，便想好该如何回复了。　　

　　简短的一句话，写完，她细心将信纸折好，就放在了书桌上，这才起身走到床旁。掀开被子，上床躺好。

　　李宁玉想，顾晓梦的问题从来都不难回答，结婚罢了，只要她想，便由着她去。但是时间节点的问题，还得再商量一下。毕竟，在旁人看来，她才十八岁，即使过两年，也不过才二十岁，结婚属实早了些。

　　陷入沉睡前，李宁玉又想，也许珈蓝说的对，她该再主动些才是。

　　翌日一早，顾晓梦迷迷瞪瞪的走出房门时，李宁玉已经将早餐摆上了餐桌。是李宁玉趁早去食堂买来的杭州特色，豆浆油条葱煎包。顾晓梦从小就吃的，这会见了，觉得十分亲切。

　　她动作麻溜的去了卫生间洗漱，再出来时，李宁玉已经坐在了她的位置上。对面，她的位置上不单放着早餐，还放着一张折好的信纸。

　　顾晓梦不解：“玉姐，这是什么？”

　　李宁玉坐的端端正正的，已经开始用餐了，听顾晓梦问起，才抬头看了她一眼：“给你的回复。”

　　顾晓梦揉了揉眼睛，耳朵往前支了支，似乎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得到回复。她愣了一下才坐好，伸手拿起了那张信纸问李宁玉：“玉姐，你写的什么？”

　　李宁玉嚼着油条，说话的声音有些不清楚：“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顾晓梦依言将纸张打开，纸上写着简短的一句。

　　——晓梦，有时间，带我去见一见顾先生吧。

　　顾晓梦猛然抬头，瞪大一双惊喜的眼睛。下一刻，顾晓梦整个人已越过餐桌来到李宁玉面前，抱着她就亲了一下。

　　两人登时皆愣在原地。好一会，顾晓梦才反应过来她都做了什么出格的动作，吓得又不敢动了。

　　李宁玉摇摇头，无奈的叹了口气，见这人还傻愣愣的抱着她杵在那，无奈道：“晓梦，做什么这幅样子？快吃饭吧，一会儿还要去上课了。”

　　“哦，哦哦，好的玉姐。”

　　反应了好半晌，顾晓梦才慢吞吞的回了座位，将李宁玉写的纸条揣进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