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没有想过吗？
当然想过。
可李宁玉深知，虽身在地府任职，可她已经是个死人了。人生前是一个世界，死后是另一个世界，活人和死人不该产生羁绊。而且，地府里有明文规定，作为法度的维护者，她不可能明知故犯。
过去的一切，她含泪已挥手告别，往后的，与晓梦有关的一切，才是她的将来。
她诚实的回答：“想过。”
默了一瞬，她又缓缓摇头：“可我不能那么做，会害了她。”
李宁玉永远在为顾晓梦考虑，就像那年的裘庄，如果只能活一个，那这个人，一定是顾晓梦。可现在的情况，尚不至此，她可以不答应的。
男人没理会李宁玉后面的话，只道：“宁玉，现在就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做到了，你便可以永远陪着顾小姐。当然，做不到，于你而言也没什么损失。”
随即，他看到了，多少年来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人眼中溢出了希冀的光。几乎是同一刻，李宁玉冲到了他面前，冲他直点头。
“但是，一旦开始，便不能停。”
李宁玉回答的毫不犹豫：“当然。”
男人原地踱步，来回转了几圈，像是在打量周围的环境，可顾晓梦看的分明，面前的男人分明朝她露出了得逞的笑。
他停下脚步：“在这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毕竟，你总得先满足我的好奇心不是么？”
李宁玉颔首，算是默答。
“我很好奇，顾小姐于你而言，到底算什么人？同事，朋友，还是陌生人？”男人问的随意，思考了不到一秒钟就自动排除了一个答案：“应该不是陌生人，毕竟，天才如你，又怎会蠢到不要命的也要去救一个陌生人。所以，宁玉，顾小姐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顾晓梦几乎是支起耳朵在听，这个答案，她实在太想知道了。可李宁玉没有说话，她的目光有一瞬间是散的，像是想到了什么，便缓缓低下了头，随即摇头，仍是一言不发。
“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还是我给出的答案没有说到你心里？”
男人走到梳妆镜前，却没急着坐下，他透过镜子打量了李宁玉几眼，见她面上神色游移，显然是将他后来这句话听进去了，就是不知这答案究竟是哪一个了；再看顾晓梦，那双眼睛像是长在李宁玉身上了，耳朵也没闲着，显然是急不可耐了。
他笑笑，这才坐下。
李宁玉开始认真在心底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几十年来，她确实没有考虑过，可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1945年的那个晚上，顾晓梦同她说的话。
顾晓梦说：「玉姐，我爱你。李宁玉，我爱你。」
她那时其实不太懂顾晓梦的感情，以为那只是对她的依恋，对她救命之恩的感激，就像她心底的那种莫名的感觉一样。可再从旁人嘴里问出来，她竟有些游移不定了。
她细算与顾晓梦之间的关系，是同事不假，毕竟两人都曾在剿总司令部任职，她还是顾晓梦的上级。可若说只是同事，她是不愿意认的；说是朋友，可她们曾经也是敌对的关系，这个关系，也不好乱认的；要说是陌生人，在那样动乱的年代里，活着是奢望，她身上更是背负的责任和使命，让她不敢轻言生死，更遑论，能无私到为了一个陌生人丢一条性命的地步。更别提，后来还守了人家几十年。若真如此，那她李宁玉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了。
可她不是，所以，她定义不了她们之间的关系。
李宁玉走到床旁的椅子上坐下，又沉默了大概一分钟的时间，才缓缓冲男人摇头：“我不知道。”她握住顾晓梦的手，眸光沉了沉，声音却异常平静：“您知道的，我曾经有过三任丈夫，第一任和第三任都是假的，但第二任却是真的，我们还差点有了一个孩子。我的第二任丈夫，您可能见过。他是个理想主义者，空谈理想时尤其吸引人，这其中就包括我。他死后，我一度以为我再也不可能爱上谁了。”她停顿了一下，看向顾晓梦的眼神极近温柔：“可我遇到了晓梦，她是那样的年轻，那样的意气风发，像光一样，照耀和温暖着那片大地上的一切，也包括我。
阁下，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活着，都需要自己的光。而晓梦，她就是我的光。”
男人笑笑，从椅子上站起来，缓慢踱步至顾晓梦身旁。顾晓梦不知道是在思考李宁玉的话，还是在想些别的什么，整个人已经呆住了。他又看了看李宁玉，显然也是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他摇头，在心里叹息，这两个人啊，一个没了记忆，却还心心念念记挂着；一个守了几十年，却连自己的内心都看不明白。
当真是痴儿呀。
他又坐回到椅子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显然是有极好的耐心等这两个人回神的。
好半晌，李宁玉才又说话：“这就是我和晓梦之间的关系。您还有什么要问的，便请继续问吧。”
男人这才继续：“好。几十年来，你为何从不与顾小姐说一句话？当真是因为怕见她吗？”
李宁玉回答的很快：“非也。地府有地府的规则法度，我作为执法者，万不能带头坏了规矩。”
男人显然有些不相信：“就这么简单？”
李宁玉点头：“就这么简单。”
男人不由失笑，他不是没见过假公济私的人，但只要不出问题，只要最后的结局如他心中所想，是好的，他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生眼前这人，端的是正经模样，从不曾行差踏错一步，这让他很是无奈呀。
“那你当年提出要求又是为了什么？”
“宁玉自问不是圣人，也会有犯错的时候。”
这是李宁玉当初向地藏王要来那个请求的原因——她害怕有朝一日会忍不住，与晓梦产生羁绊，那样会害了她的。
“说到底，还是为了顾小姐。”
李宁玉不置可否。
男人继续往下：“宁玉，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在你心里，顾小姐已经超过了你的三任丈夫，她比他们都要重要。我猜，你肯定是认识到这一点了，才会固执的不肯再去投胎。就像你说的，这辈子，你保护不了她了。所以，你在等顾小姐的这一生结束。等到她了，便跟她一起去投胎。下辈子，你们再一起长大，一起变老。”
李宁玉出了神，但这话没错，她就是这么想的。
顾晓梦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天大秘密，突然激动起来。她三两步走到李宁玉跟前，想去捞她，却毫不意外的捞了个空。她忽的握紧手，再次尝试，依旧失败了。
顾晓梦看向男人，无声的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男人倒是见怪不怪，非但没有回答，下句话直接说到了她心坎里：“宁玉，你爱顾小姐。”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
李宁玉像是触电般松开躺在床上的顾晓梦的手，随即握紧拳头。手心传来的刺痛感让她保留了三分理智，可还是有东西源源不断的在她心底升腾，缓慢的，一点一点占据她的心，等到整颗心再装不下一丝一毫，便像烟花一般炫然炸开。她像是被戳穿了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即使触摸不到，顾晓梦依然感受到李宁玉的身体在颤抖。她几乎可以肯定，李宁玉在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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