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终）

自那日揭发她多年前的罪行，甄嬛也有大半月没有见过她了，如今见她面容憔悴，身体单弱，衣着简单看着竟如多年前初见的那天，她也是这般朴素，只是不如那时单纯了。

甄嬛轻轻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搁下装着苦杏仁的碟子，见她还在低头绣花，便说：“既然不舒服，就不要绣了。”

安陵容低低地笑了：“不绣，又做什么呢。”说着捻起一粒杏仁放进嘴里。

“姐姐，你觉得我老了吗？和从前比怎么样？”

甄嬛看着她的面孔，说：“妹妹容色依旧，只是心不似从前那样单纯了。”

安陵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绣样都拿不稳，然后突然凶狠地说：“单纯！那我岂不是早就死了！”

她又笑了，看着面前的墙壁，叹了一口气：“姐姐，我绣的东西是不是很好看？你知道是谁教我的吗？”她把绣的碧色鸳鸯戏水图放在一旁，继续说：“是我娘。我娘是苏州的一位绣娘，年轻的时候很漂亮，我爹很喜欢她。当年我爹还只是一个卖香料的小生意人。我娘为了给我爹捐一个小官儿，绣东西熬坏了眼睛，人也不似从前漂亮，我爹就娶了好几房姨太太。我娘虽然是正房，可是人老色衰，所以在最后我爹连见她一面也不愿意。入宫后，华妃那样凶悍，皇后城府又深，连宫女都敢欺负我我！我每晚都做梦，梦见和我娘一样瞎了眼睛，生不如死。”

甄嬛听到这些托词就厌烦，尽管有无数理由，也不是她害人的原因，她不禁带上了怒气：“谁都知道日子难过，但这也不是你伤害人的理由！更何况是把你当做亲姐妹的人！”

安陵容又吃了一颗杏仁，淡淡的说：“我曾经也以为你是真的对我好，可是我后来才明白，我不过是你固宠的工具！”她又吃了一颗，看着甄嬛艳丽到不真实的面孔，“姐姐，你拥有那么多东西。美丽的容貌，有着高贵的出身，还有皇上的宠爱，可我却因为家世不好，受人欺凌，遭受白眼，还要因为你的得宠被别人羞辱，你对我的好，就是施舍冷饭而已。”

她继续捻起杏仁咀嚼。

甄嬛半是无奈半是气愤：“我从来没有强迫你，我们三人相依为命，若一人失势，剩下的人不联手只能成为别人的鱼肉！”

安陵容像是没有听见，顾左右而言他：“姐姐，这苦杏仁好吃得很呐！在这宫里待久了……苦的也吃成甜的了。”她剧烈地呛了几声，眼睛里冒出了些水珠，看着更加惹人怜爱了。

“你不要怨恨我，其实我只是有一些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不甘心被人不当人。我其实什么也不想要，但我不得不争宠。我不是不知道皇后，皇上都不是真心待我，但我还是得曲意讨好。”她缓缓地拿起旁边的绣品，“其实我还是最讨厌你的，因为你什么都有了，可我还是什么都没有……”

甄嬛不想再与她多言，但还是忍不住说一句：“你如果没有昧良心！你想想你害了多少人，你记得清吗？”

安陵容抄起一旁的剪刀插进碧色鸳鸯中间撕成两半，咬着苍白的嘴唇盯着甄嬛，“我才不要想！这辈子是怎么过来的！我都不敢想！”

甄嬛低头看她，冷声道：“不敢想的才是忘不掉的。”

安陵容闻言，扭曲地笑了，她跪在地上喃喃道：“呵……你我……是一辈子的仇敌了……”

甄嬛转头离开，抛下一句：“我不会恨你，因为不值得。”

安陵容艰难撑起身体，打翻了苦杏仁的碟子，甄嬛听到声音还是没有回头，直到安陵容喊出一句：“皇后杀了皇后！”

“什么？”

甄嬛回过头，惊异地看着她。

安陵容皱起眉毛，呕出一大股血，笑得分外丑陋，“抱歉，你的安稳人生终究是被我毁了……”

甄嬛不敢再看，快步离去，门口的槿汐见她惊惧不定，忙过来搀扶她。

——

“若有来生……我……”

——

刚走出延禧宫，就听见太监尖细的叫声：“鹂妃殁了！鹂妃娘娘殁了！”

甄嬛仰起头，眼眶里早已积攒了泪水，缓缓从眼角流下。

她想到那年邀陵容来家中同住，到门口接她，她穿着杏色兰花纱褂掀起马车帘子，娇俏地喊她：“姐姐！”

终究是沧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