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往事.23

蔡程昱一边说，一边换水，把那肉皮颜色的轻薄小内衣涤了两遍，拧干晾起。

蔡程昱您贴身穿着的，我还是亲自操持的稳妥。

赵皖馨好嘞，都依你。

小香玉这便颔首，而听得蔡程昱一面脱上衣，一面又唤她。

蔡程昱嗳，姐，我这后心好似长了粒疖子，疼的嗳，您帮我看看。

赵皖馨……

炸灌肠是北京小吃。

馨儿：

你的纸笔，你的信。

不愿同你讲再见，到底还是决定悄悄走。

“中华儿男，当以死效国。保我祚土，振我河山。”我往黄埔军校读书去时，父亲是这样教导的我。

当年南下广东从军，就是你唱歌送我走。

眼下又要走。我不敢临别见你，我怯。对你，我总是怯。

我们未尽的话，一生都是未尽。一寸相思一寸灰。

道林纸质地最好，给你点烟罢。

欲

这是龚子棋将离时候，写给我姐的信。不过最终交到我姐手上的，却并不是这一封。

他把眼下的这张纸揉了，抛在小客厅的垃圾桶里。

那个位置他经常坐，每次来都坐。在他之外没有人坐，除了马佳。

我把这张道林信纸捡出来，抻开，抚平，逐字逐句的细看。龚子棋的钢笔字苍劲朴茂，那力透纸背的势，轻易就可看出里面涵的情。

三天后，我把这纸团重又揉回去，摆在茶几底下那木挑儿茶壶架子的显眼地。

那天稍晚些时候，我姐来小客厅里坐了一会。走时，那纸团果然已没有了。

次日我同村的王叔来了，带着几大匣子的天津麻糖，都是芥园道张记的臻品。

王叔人还没进门，声就先到。说着满口的拜年话，三四句以后，才见蹁跹着步子蹀进来。

他也有将近六十岁了，龙钟的老态已然多酬显应，走起路倒还是那般花蝴蝶样的韶相。

王叔早前是风流少年，香拥蕊绕，一人一马谋富贵，不然不会潮头独立，在大上海闯荡出名头，还特地提拔出来一个我。

这是我的大贵人，是仲父。用我父母的家乡土话来言，王叔占我半个爹。

我风雨半生，认下的干爹其实不少，但唯有叫王叔的这一声爸爸，是我真正自己走心愿意的。

王晰姑奶奶，这又是好几个月没会上面了，您老可好呢？

王叔揭起迎门那道粉白双色的百合偶花珠帘子。

王晰唷，马爷。

他遂向着座上这位打了一个长拱。

南方令大，落到乡下也如此。我小的时候在这里，若不是我姐疼我，都不记得给多少人磕过多少次头了。

手上揉俩核桃，肘里抱着我姐的那位爷，是上海滩的黑帮老大。免贵姓马，单名一个佳字。

松联是上海最大的黑帮，马爷自然就是上海真正的老大，是压不住的地头蛇，也是镇土神仙，保一方平安。

“善医者无煌煌之名，善战者无赫赫之功”，马佳就是这么一个角色。二〇年代的老上海，到几时都是莺歌燕舞，纸醉金迷的。不管是军阀、国民党、后来的满洲政府，还是租界里的外国人，在马爷的地界，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不敢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