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二更天，六皇子望修北压不住困意打了个哈欠，朦胧着双眼，脑袋略微发懵，拉他出来的人不见了踪影。台阶两侧长明石像宫灯灯光柔和，在这墨蓝的天空下辟出一片天地，初来这儿还是没有的。倒是这天经过夜晚涤净，清爽不少。昼夜温差不小，凉的他这才清醒一些，醒了醒桃花眼便开始找人，“阿弃。”
“这儿。”戎还压低了声回应一句，一边靠近他一边絮叨，“我从陛下那儿顺了些吃食，我见陛下今日不曾动御膳房送来的红豆糕点，想来你我都爱吃。”
就着碟子摆在台阶上，戎还纠正了瓷碟位置，往望修北那边挪了挪，瓷碟石磨石的与地面磨出钝钝擦声。“前日答应我的，记得。”戎还摸出一块糕点，只在边角咬一口。望修北困意未消，腹中晚膳也消化差不多，此时看着她吃下了，也不矫情，摸了一块送入口中。“记得，我有何事都应你。”
戎还道，“京中风谲云诡，党争不可参与。”
望修北忽然有些感叹，又觉得好笑，“阿弃，你说什么呢，京中固然水流湍急，我自知并不受宠也无派系家族支撑。谁邀我争？”一双桃花眼弯起，眼里只有坦诚和无奈。望修北长戎还两岁，如今看起来这位十五的少女将朝局细细剖析，她要是对什么事认真起来了，望修北只有些不好的预感。
“无妨。若有一日你身居高位，我便为臣。若你此生逍遥，我陪你月下吃一辈子糕点。你我臣子本分，万事慎言慎行。”戎还摸出一把匕首，镂花精致，抽出匕首，月照匕身，冷意森然。望修北不懂兵器，却也看出这精致优雅的杀意绝非凡品。她将匕首入鞘，“外祖父赠匕，暂存与你。下次见面，还我。”
接过匕首，他一个男子都略有有几分沉意。不得不感叹戎还一介女流却天神神力，令他艳羡，他自幼体弱，太医断定不可练体大动，太伤元气。文才尚可，武略却逊色许多，不少皇子背地嚼舌根笑他母亲家世轻薄地位低微还不可学武，话越说越难听，越发不待见他。“可有名字？”不曾想他来这么一句，戎还捏着糕点思虑，“尚未取名，这是新匕，那便叫‘藏六’吧。”
“藏六便藏六。”
望修北正欲仔细端详匕首处雕花，戎还便抽出匕首满眼通红的望着他，呼吸极重，“望修北，我戎家忠烈满门，祖父八匹为国尽忠。直至最后仍是为国尽忠血溅我神乐国兵防图上。我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你答应过他什么！望修北！”
“阿弃，你怎么了？”
“望修北！我恨你。”
望修北手中糕点跌落，低头去寻只看见自己不知为何一身玄色龙袍，精致的绣工与父皇的龙袍别无二致，糕点也不见了，抬头正看见自己满手鲜血，三步之遥幕禾公主笑意吟吟的望着他，“陛下。”眼里尽是得意。
血，血是谁的？
望修北身上并无伤口，抬起头望见戎还手臂受了伤，正往外渗血，不只是手臂，身上，疯了似的流血，他不是正在吃糕点吗？什么恨？什么仇，阿弃为何受伤？
“陛下。”
谁？
幕禾公主握着藏六刀鞘，递给他，“陛下，杀了她，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不，不可！
“陛下——可是梦魇了？”施如海小心问着，随他身旁，熟捻命宫女打了盆水。
年轻的君主抿着唇，先是一言不发的用热毛巾擦了冷汗，心悸过后若有所失的开口，“甚想见她。”施如海入宫多年，来来去去苗头梳理的清楚，只是无关痛痒的附和道，“陛下这是又梦见戎家小姐了。”望修北并未应答，极度的无力感困在他身上，满目颓然，衣裳松垮，平日威武的帝王相一如山倾，尽是倦态。
施如海屏退侍人，接着开口，”燕子楼仍是没有消息，可老奴以为戎姑娘定然是平安无事的。”
“是吗？”语气提不动几分期许，这些年燕子楼的消息投出去多少，却依旧是石沉大海。
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日月星辰，斗转更替，守了好久好久，依旧是未归，你说你要守着我的，你说你会回来的，若是你现在回来我就原谅你好不好，或者，你也原谅我。
施如海尽知如今不是时候，却还是试探着开口呢，“陛下，今日可否宣哪位娘娘侍寝？”
望修北一双眼逐渐清明，朝中臣子塞进来的女子，或是在戎还还在时，这些人还是按捺不动的，她作皇后，朝中人或是服气，或是开罪不起。她走后不过半年这些人俨然就已经忘了她。
怎么能有人忘了她？
“召见近日新来的。”
定东侯墨尘之嫡女墨容。京中文闻名的才女，什么女子十八般才艺皆是学了个十成十。更是精养的美人，肤类冬雪，腰若柳刀，纤纤灿步，一笑颦颦。未入宫前，不少贵人向她示好，更是上京贵女圈中的中心。疯狂的时候，她的着装打扮被不少女子模仿，白衣弱柳之姿甚是引人怜惜，不用说男人，就连京中的女子见了那模样，都叫人我见犹怜，生怕她磕着碰着。
朝中人见定东侯将家中明珠都奉了上来，即便陛下并不是好色之人，可如此妙人，是个断了七情六欲的神仙都好生怜惜。天子也是个男人，就算无情怎能无欲。恐怕这一次，定南侯想不高升都难了。朝中这风向，是又要变上一变。
墨容被安排在离皇宫偏东一处长温宫。顾其名义，就算是严寒也能温暖如春。施如海安排的极其妥当，宫中仅次太后皇帝皇后之外的宫殿。
“陛下，老奴备轿辇。”施如海福身，见天子不说话，转身便安排下去。
“小姐，今日您若得了陛下欢喜，便是什么荣耀都有了，那些个长舌妇就再也没机会爬到您头上。凭借您的条件，不可能不是个贵人。将来若到了头上，作贱您的，那就怪不得命数不好了。”姜双是墨容身边最有头脑的丫头，贵女圈的风向，少不了她的推波助澜。谁都喜欢美人，姜双虽比不上墨容精美，却也是美女。墨容自己美丽，身边丫鬟没有一个不好看，怎样看也是叫人人赏心悦目的风景。
墨容听的很是受用，却也并不盲目，“双双，姑且不可放肆。今日我尚未面圣，便于其他人而言，没有什么不同。谨言慎行。我知道你是为我，不急，徐徐谋划。”
那边施如海受了打点，自然能帮她一二，不可明言的引着皇帝过来，施如海既然是受了好处，手段自然不会落下。
她今天饭都不敢吃，生怕差了一分，入不了皇帝的眼。可这位美人瘦态极妍，一分多的都没有，名媛照着她可以说是极端的瘦身的法子，没人能向她这样的，极少吃东西，荤腥不沾，常年以舞练体，从不破戒，风一吹就能跑了似的。
她必须用最好的状态在陛下面前出彩，人上人，人上人。
“圣上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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