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极为看重戎还，世间本没有几个女子可入太学听学，更没几人受冉清秋先生真传的。可上阵杀敌的，建功立业的大将军，古往今来更是不剩几个。是以奇女子称也。”
大公子絮絮叨叨许多，听其相顾言，闻者半数是废话。多是文人酸话吹捧，于神乐国坊间流传戎还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的十好将军正面形象十分贴切符合。若是在朝政上，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捧杀。这些年也算是深受戎还被打造光明伟大的文化深受荼毒，仿佛戎还就是那九天仙女下凡尘解救大苦大难实在没有半分不好。
朝明深知戎还这人根本不是这样的，实在没有勇气再听多少，去了楼下听了半晌豪门贵公子与卖糖西施初见的故事。
直到空尤将张柏舟从暗门送走，为生意隐私，偏门便是交易者的入口，若真是寻常喝口茶听书的，正门进来便是了。
“戎还于你，究竟是谁？”
“故人而已，许久未见，甚是想念。”朝明如是言，端起花茶慢饮。“传的神乎其神，越听越是听不下去。”
“将军甲在何处？”朝明问到。
空尤想起张柏舟说起秉煜将军意犹未尽那模样，实在有些哭笑不得，“确切于谁手中不好说，只是张柏舟同窗冯奇在吃酒时候听一位青楼女子说得。”
“说什么。”
“那女子说是，她可有本事看见者闻名天下的将军甲。”空尤也有些疑惑，“青楼女子为何......却也并不似何假话。”空尤即使改口，用青楼女子这说法似乎是有些羞辱人，却也找不着更确切的说法。想起某个人，他竟是有些隐隐发怵，那个人，说起来也是出身青楼。
朝明却并不在乎空尤这一点点别扭，更有让他直面的意思，大好后生，必须得让他看看这花花世界了。“走。我们嫖娼去。”
空尤，“？”
朝明不必多加装饰，所谓话本子里的女主角为出门而换装，出门后路见不平解救少女，谁知一时不敌叫恶霸掣肘，恶霸欲对其下手时，恰逢身份尊贵的男主角挺身而出，女主角发簪在打斗间一落，霎时间惊艳众人，恶霸叫男主角制服后，女主角更是芳心暗许，从此剧情跌宕起伏，最终修成正果，羡煞众人。
虽空尤时常对她这恶俗的话本子深恶痛绝。但是却也抵不住朝明对这狗血话本子的狂热奇爱，若非空尤拦着，朝明甚至还有说书的将《霸道县令爱上我》翻来覆去说上好几回，必定能引起闺阁少女的热切迷恋，赚的盆满钵满。
一听茶楼的招牌非得叫她砸手上。
而朝明则不必为女扮男装会不会被发现而烦忧，她生来五官大气精致，更是有祖母异族血统，生的眉眼深邃，不把持盛京女子积分几分柔柔弱弱，举止自如，向来着男装，且至今没遇上叫她多扭捏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朝明平胸。
是了，五官端正的无可挑剔，身量欣长，修七尺，叫一般男子十人九慕。可在女子堆里，这所谓是硬伤啊。
幸而空尤在身长上并未显出弱势，高朝明尺余。空尤的眉目隐没在半块面具下，只露出鼻梁与唇，只是这些，也叫见者引起遐想，更何况周边还有一个相貌堂堂的朝明公子。
就着霞晖已落尽，夜色渐入墨色，店家门口已点了灯。夜市也开了，秦楼楚馆生生不息的欢声笑语开始融入盛京，安平的神乐国万家灯火奢靡的初景就在眼前。
千金阁。
白日宣淫过于引人注目，就着天色她与空尤便混入川流不息的人群，随着各个不同的青楼恩客一同进入。
千金阁在法律明文内开在离皇宫最近的地方，因此，离各官员世家府邸便也更近，吸引来的，不仅是富有的商人，更是不少达官贵人，王侯将相。这便是千金阁高消费的由来。
一个青楼的本分，自然是貌美的姑娘，千金阁从小养的也有，买来的也不少，但姿色便没有平庸的。男人重色，好色。色字自然是青楼首要。
便是招呼客人的駂娘，上了年纪看起来也是面相甚好，年轻时姿色绝不简单。朝明抬眼看着匾额上的千金阁三字若有所思，唇角竟有些得意的浅笑。
站门前招呼的駂娘眼力极好，眼看朝明与空尤过来了，面上挂了笑容，迎着朝明与空尤进了楼内，“二位公子是吃酒还是来寻人的，玉娘给您好好找找。”二人皮相极好甚佳，只看着空尤露出来的嘴与鼻已经是叫寻常姑娘心生慕意，不必说这位稍矮一些的公子，那张脸实在是，惊艳。其实真不是矮，而是面具公子身量太高。两人身上这些配饰衣料，绝非是凡品。单是那块无暇的玉佩，就已是价值不菲。楼中中下之姿定是瞧不上的，那便是，镇楼的几位姑娘。
“我这就叫我千金阁几位头牌姑娘安排上叫公子好好瞧瞧，公子掌眼，哪位入了公子眼，哪位便叫她好好陪公子。”玉娘虽热情，却也没拉住谁的衣物，与两人距离虽近，却又不至于太近凑身上。
“不必，我寻萱萱姑娘。”萱萱便是哪位冯奇在青楼听说将军甲的女子。玉娘闻言一顿，又挂着笑容，以圆扇轻轻扇风，“极不巧，萱萱姑娘接了贵客，我玉娘见二位是生客，也不好冷落二位，贵客先吃酒，玉娘且叫萱萱迎二位。”
在玉娘寻人这时间上，她与空尤仅仅是躲在屏风后一块清净一些的地方，端酒不饮酒，用余光看着人们意乱情迷，把酒言欢，抱着姑娘，似乎是迷恋，极其快活。
皮肉生意，且是合法的。那便是无可辩驳。
沉思间一抬头便望见与这喧嚣靡靡有所出入的素净白衣，不过是一片衣诀，又怎么会是无人着白衣，偏偏是那隔着朦胧绰绰的身影，实在叫人在意，她眼神好，再定眼一瞧，便被玉娘挡着，别过玉娘身影再看时，人影已无。
“萱萱姑娘自听闻有人为她慕名而来，这心里头啊，极为感激，马上便会下来见二位公子的。二位公子觉得这千金阁的酒，可还满意啊?”玉娘抿着笑意，为他们斟酒一杯，“这酒味浅，清香，想来公子是性情高雅之人，花果酒应当对更受用才是。”
服务甚好，受用。
她不是什么小气的，随身带了几片金叶子就给了玉娘，玉娘见了金叶子便知道自己猜的没错，果真是出手阔绰。“谢公子赏。”
“近来可有贵客?”凑近闻了闻酒香，恰是她最喜的茉莉桃酒，极好，极香。玉娘用帕子捂嘴笑了，低头又抬头，“来玉娘这的，皆是贵客。”
周遭人群有些躁动，玉娘偏头一瞧，“呀，是萱萱来了。”人头攒动间惊叹声此起彼伏，千金阁镇阁的花魁来了。
雨过天青的软烟罗裙，正是看起来极为明媚可人的女子，看着玉娘之所，举着扇面莞尔，烟尘之地难得明艳动人，五官小巧精致，肤色极白，纤瘦又惹人怜爱。不需要学着讨好，便是笑着行礼，“萱萱见过二位公子。二位公子安好。”萱萱看着朝明，笑意略敛，玉娘只当她看愣了，这样好看的小公子却是不多见的，来消遣的臭男人多半是长相普通，萱萱十九岁的姑娘自然免不了皮相诱惑。
后者只举酒冲萱萱一抬，看起来有些随意又有理，吩咐着駂娘，“在下需要雅间，听萱萱姑娘弹琵琶。”
引三人至雅间，玉娘添置好酒水便退下了。
拢了门，萱萱便按朝明所说坐下弹琴，朝明扬手阻止，“寻常琵琶已是腻耳，今闻姑娘擅琵琶，不若边弹曲，我再问你些问题。”
听起来也不是打商量，萱萱听后点头称是，轻拢慢捻着初调，选了首曲调和缓的曲子。“请公子说。”
“扬调。”
曲调上扬。
“萱萱姑娘可与冯奇相熟？”借袒铫挥，曲着来。
“冯少爷是奴家恩客。”
“来千金阁多久。”
“期一年。”
“与冯奇如何相识。”
“奴家落水，恰逢冯公子解救。”
怀春女儿，最容易叫救美英雄迷上，冯奇见美人姿色，定也是心动不已。
“扬调。”调子又高了一调。
萱萱额角有些沁汗。
“将军甲听谁说的？”语气温温的，听不出像是审问。萱萱又有些紧张，知酒后管不住嘴一时争强好胜说错了话，这是祸从口出，近来已经不止一人问将军甲的事了。虽说朝明看起来倒是可亲和善，却毕竟见多了达官，知晓对面这人并不简单，还是不想惹祸上身，“公子说笑了，萱萱一届女流，不敢乱说话，怎知什么将军甲。”
“人要为酒后真言负责，听闻那日可是萱萱姑娘喝醉了，亲自与旁人说的。萱萱姑娘在此楼中定然知道何为杀身之祸。而在下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萱姑娘不是早就知道了吗？”靠近萱萱几步，琵琶音由和缓变得略微急促，有些心慌的模样。
秉煜将军为神乐国的大将军，她的东西更是各路人马争抢的稀罕东西，既然是这样，这些沉寂的东西一旦有了声音，知情者要是没能力得到，就只会破坏这份生活的安宁，更是性命堪忧。
到底是她意气败事，朝明又向前一步，正对着萱萱。琵琶错音一调，情绪到了极点，空气如一根弦绷着，而朝明只要再往前一步，弦就会被崩断。
空尤沉默已久，拿出腰侧玉萧吹奏起轻调，此时朝明退后一步，脸上酝着浅笑，眉眼柔和，伸出手按住她的琵琶弦，琵琶停曲。萱萱双手僵硬，过分紧张的情绪叫她双目含泪，只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姑娘家。
接着朝明看起来极为绅士放下琵琶，替她按了按手，“这东西不太平。你以为只有我一人知道么？当然不是，迟早有人，不会如我这般好言好气替你按手。你不必担心，我会护你周全。“
对面双目含泪楚楚的姑娘抬头看她一眼，这位公子面如冠玉，眉头怀柔，看起来并不是过分危险的人。心下也有些松动，却依旧不敢轻易开口。
“新历二年，万枫湖旁，千灯夜。“
十九岁的姑娘眼里含着金豆子，忍者忍者，听着听着，便熬不住似的，“别说了，公子，别说了。”
“赵家公子赵禹贺相识孙家姑娘孙会萱与灯会，不日便上门提亲。”箫声楚楚，正如萱萱姑娘捂着心口低声呜咽一般。“别说了。”
“后，赵禹贺一家受人追杀赵家一家死于火中，只有赵家兄妹下落不明，而后孙府没落......”
“我与公子说。”前尘往事不愿被揭开，她大概明白朝明的意思了，“若公子能成全我，奴家便是冒着风险也会助公子找出......将军甲。”
朝明握着她的手，丝毫不带冒犯之意，“萱萱姑娘，在下不是威胁，是与姑娘平等交易。方才冒犯，实属下策，我致歉。”
在这千金阁多年，什么时候听得到谁对她说一句平等，她只做清倌，卖艺，可那些男人是个什么玩意儿。什么肮脏话说的一字不落，偏要用重金权威叫她屈服，唱了些什么淫词艳曲，就像是扒了她的衣服叫人围观似的，极其恶心。
而这位公子即便是拉着她的手，她也能明白朝明没有什的龌龊心思，朝明有些粗粝的双手甚至叫她可以从过往绝望的记忆中稍稍解脱，至多不过是带着抚慰，叫她相信朝明。
那日听闻将军甲不过是个意外，将军甲三字不算陌生，混迹在这千金阁，来着的客人便会谈及将军甲。听多了，便也长了个心眼记住这三字。
“约莫是七天前，有三位客人提着重箱子进了千金阁，駂娘叫我留心，我便留心了。只是奇怪的是，里头是一箱的黄金。”微拧着眉头，萱萱接着回忆。
一箱黄金？
再阔绰也不会随手提着黄金打赏花销，更何况，如今神乐国已有交子，以交子花销岂不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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