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來自天堂的雨

吳世勳「怎麼了？」他問。

　　方士缘我張開眼，立刻被自己舉動嚇到，趕緊放開他退後一步，『對、對不起！』

　　吳世勳「作惡夢了？」

　　方士缘『咦？』

　　吳世勳「剛看妳表情很痛苦。」他的手輕撫過我額頭，「還在流汗。」

　　我抬頭望著他的動作，沒有回避。

　　方士缘『……你怎麼會在這啊？』

　　吳世勳「來睡覺。」

　　方士缘『最好是啦！』

　　我們都笑了，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自己知道他出現在這的真正原因。

　　吳世勳「不回教室嗎？」他又問。

　　方士缘『嗯。』雖然已經習慣同學對我的冷漠，但還是不想回去接觸那種感覺，『你這個乖學生才不該翹課跑來睡覺喔，回去回去！』

　　吳世勳「反正上課也是在睡，有差嗎？」

　　他的回答又使我笑了，接著走向後面書架，隨便抽本書下來翻閱。

　　吳世勳「妳家裡的事，後來怎樣了？」他站在我身旁問。

　　方士缘『……不知道，不曉得我爸去哪裡了，好像也沒去上班。』我闔上書放回去，又拿了一本下來，『現在每天都要聽我媽在罵，都快煩死了。』

　　吳世勳「分開一下也好，彼此先靜一靜吧。」

　　方士缘『是啊。』我微笑，不自覺瞄他一眼，他從旁邊架子拿出一本體育雜誌看。我看著他手上那本有人游泳的封面，不禁問︰『那個，你……』

　　吳世勳「什麼？」他頭也沒抬。

　　方士缘『你不是被國外的教練看中嗎？要你跟著他一塊訓練。』

　　吳世勳他停下翻頁的動作，一會兒才回答︰「嗯。」

　　方士缘『那你……』我咽咽口水，輕問：『會去嗎？』

　　吳世勳他將雜誌放回原位，又繼續翻閱其它本。「嗯。」

　　聽到他的回答，胸口莫名一陣緊繃。忽然覺得自己很傻，明知道他是一定會去的為什麼還是忍不住問？明明知道結果，為什麼從他口中獲得證實，竟比聽說的還要令人難受？

　　明知道這對他是天大的好機會，可以朝著理想邁進。但我卻連一點替他高興的心情都沒有，反而有種深深的失落和難過。

　　方士缘『要加油喔，等你回來拿奧運金牌！』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開朗。

　　幸好他現在是背對著我，不然一定會看到我臉上不自然的笑容。

　　吴世勳沒有回頭，只是低頭看著雜誌沉默不語。這時門外走廊忽然傳來腳步聲，嚇得我趕緊拉住他往後面書架躲。沒多久，門被打開了。

　　有個人走進來環顧四周，我仔細一看，發現是圖書館館長，他將手上一樣東西放在辦公桌上，接著將窗戶關起窗簾拉上，關燈後就離開了。我不禁鬆口氣，望了一眼吴世勳，而他剛好也轉回視線看著我，這時才發現自己整個人幾乎完全貼著他，雙手也緊抓他衣服。

　　方士缘『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我驚慌得馬上退後，卻被他拉住。我怔怔地抬頭望他，彼此凝視一會兒後，他手一用力，接著將我擁入懷裡。

　　他的舉動讓我愕然，一時完全動不了，只能愣愣的讓他抱著我。

　　室內因關燈而暗了下來，只有依稀從窗簾細縫竄進來的光在地上若隱若現。在這昏暗的空間裡，站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被他擁抱著，他的溫度、他的氣息，讓我在這冷冽的空間裡找到溫暖。

　　腦海裡一片空白，覺得整個人都迷失了，最後竟也不自禁的輕輕拉住他的衣服……

　　這時，窗外忽然傳來雷聲，我一愣，接著立刻用力推開他，沒多久就快速跑出閱覽室！

　　離開了圖書館後，我跑到美術教室後面。喘著氣慢慢蹲下腦子一團亂，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又緊緊握住。

　　那一刻對於他的舉動不是抗拒不了，而是根本不想抗拒，我居然對他的擁抱產生依戀，不想讓他放開我。當意識到自己有這樣的想法不禁恐慌不安，為什麼對吴世勳會有這種心情？我越來越不認識自己，深深覺得自己好輕浮、好差勁！

　

　　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吴世勳，只要一想到他心就亂，從聽他親口說出要離開，胸口就一直隱隱作痛到現在，甚至感到無助。

　　我喜歡的人不是鹿晗嗎？

　　為什麼、為什麼……

　　放學後我走出校園，整個人心不在焉的望著地面，覺得腳步越來越沉重，當一走出校門口忽然有人叫我，我抬頭一看，發現爸手提著公事包站在大門旁。

　　方士缘『爸？！』我張大眼，趕緊跑過去，『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沒說話，只是拍拍我的肩，帶著我離開。

　　沒多久他把我帶到一家紅茶店，一進店裡我就聽到熟悉的招呼聲︰「歡迎光臨。」

　　成楓我朝那個人笑著揮揮手，她發現是我不禁一愣，隨即也笑了，立刻走過來，「士緣，好久不見。」

　　方士缘『妳好嗎？小楓姊。』

　　成楓「嗯。」她點頭，看看我身旁的爸，又問︰「兩位嗎？」

　　成楓我點頭，接著她就說︰「歡迎光臨，裡面請坐。」

　　她把我們帶到靠窗的位子，點了飲料後，她便離開繼續做事。我仔細望著爸，幾天沒見，整個人都變瘦了。

　　方士缘『爸。』我喚。

　　 他抬起頭，笑容裡帶點黯淡。

　　方士缘『你這幾天去哪了？在公司嗎？』

　　方爸爸「沒有，爸只是去別的地方走走而已。」他搖搖頭，接著問：「妳媽媽她……現在怎樣了？」

　　方士缘『有好一點，不過情緒還是很不穩定。』

　　方爸爸爸垂下眸，點點頭，「這樣啊……」

　　方爸爸這時飲料來了，我們都沉默著，我拿起茶杯爸卻沒有動作，過了好久才聽到他說：「緣緣，對不起。」

　　我停下喝茶的動作。

　　方爸爸「爸爸不該騙妳……剛開始我是真的想要重新來過，為了妳我真的不想讓這個家變成這樣，可是……」他深呼吸，輕聲：「我跟妳媽真的不行了，雖然我曾經想要挽回，但這次沒辦法，我真的沒辦法再繼續跟她生活下去。」他的聲音哽咽著，肩膀微微顫抖，沒多久眼淚就落了下來……

　　我愕然的盯著爸，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頭髮已經參雜著些許白色？歲月不知不覺在他臉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跡，我看到的卻不是堅強。一個扛起家中重擔十幾年，全家依靠的男人，竟在我面前落淚，露出他最脆弱的一面。

　　在爸的心裡是經過多少掙扎和痛苦才讓他做這樣的決定？和媽彼此之間的信任到互相猜忌，最後演變成無法繼續在一起的結局，沒人願意看到，卻又不能避免這種結果。從前的愛成了仇恨、成了痛苦，最後只留下滿滿的疲憊無奈。難道所謂的愛，到了最後都會變成這樣嗎？

　　那種感覺或許我無法深刻感受，但至少不該成為他們痛苦的牽絆，不該勉強他們繼續維持這樣的生活。

　　如果，是因為我的話。

　　方士缘『爸。』我輕喚，『我想問你一件事。』

　　他點頭。

　　方士缘『你現在和那女人在一起，幸福嗎？』

　　爸抬頭看著我，眼眶微紅。

　　方士缘『你幸福嗎？』

　　許久之後，他閉上眼，輕輕點頭。

　　方士缘『爸。』我平淡道︰『我知道這些年來你一直在容忍，但現在沒必要再這麼做了，既然已經不適合在一起，就分開吧。』

　　他詫異的看著我。

　　方士缘『不用擔心我，我已經不小了，也知道這種事是強求不來的。你為我們做的已經夠多了，既然你的幸福在別的地方，我希望你去追，不用顧慮我。』我淡淡微笑：『就算離婚了，我還是你的女兒啊。』

　　爸望著我一會兒，眼淚又掉了下來，緊低著頭沒有再說話。

　　從未見過爸流淚，總以為在他看似堅毅的外表下不可能會有淚。直到現在我才發現男人在最脆弱的時候，那種悲傷也不輸女人。縱使他們離婚了，也仍希望他們能得到幸福，至少他們曾經相愛過，也曾決定將一生託付給對方，有過愛情的證明，而我就是那個證明。

　　這樣……就夠了吧？對我而言，或許這樣就夠了。

　　爸離開了後，我仍留在店裡望著玻璃窗外，雨不知何時已經下很大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那雨聲竟讓我心底湧起一絲絲恐懼……

　　我搖搖頭，不禁嘲笑自己的神經質，那一關我早就已經跨過去了，不該再害怕，也沒有理由再害怕。

　　成楓「士緣。」小楓姊走來，隨即在我面前坐下。「怎麼啦？看起來很沒精神。」

　　方士缘『沒有啊。』我亁笑，發現她已經將工作制服換下，『妳忙完啦？』

　　成楓「是啊，晚點還有課呢。」

　　 方士缘『好辛苦喔，這樣不會累嗎？』

　　成楓「還好啦，我習慣了。」她笑吟吟的說。

　　方士缘『這樣啊……』我點頭，呆了一會兒後又開口︰『那個，小楓姊……』

　　成楓「嗯？」

　　方士缘『可以問妳一件事嗎？』

　　成楓「當然，妳問吧。」

　　方士缘我咽咽口水，緩緩道︰『小楓姊妳有時候會不會……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成楓「什麼？」她眨眨眼。

　　

　　方士缘『我的意思是……明明是自己的事，可是為什麼總會覺得迷惑？不懂到底怎麼回事，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麼？』

　　成楓聞言，她看了好我一會兒，最後恬笑道︰「這就是人矛盾的地方，一個人本來就很難去瞭解自己真正的感覺，妳喜歡一個東西，問妳為什麼喜歡，有時候妳也說不上來，沒有理由，就是喜歡，不是嗎？」

　　我愕然地看著她，忽然想起徐子傑也跟我說過類似的話：

　　成楓「我也一樣，就是喜歡妳，沒有理由。」

　　我沒有回應。

　　成楓「就算現在不明白總有一天也一定會知道，就看妳什麼時候才發現了。」

　　方士缘『咦？』

　　成楓「妳想要的答案，其實已經在妳心裡了，只是妳還沒有發現。」她微笑。

　　我一臉呆愣，她這番話在我腦海裡盤旋好久好久。然而當時的我怎樣也想不到，在不久的將來，我找到我要的答案。

　　卻也再度將自己推回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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