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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是个不夜城，天上的光消失了，地上的光便亮起来了。红红绿绿的灯光相互交织，那些欧式，俄式，哥特式的西方建筑沉浸其中，生出另一番感觉。有的店铺还保留着木质结构，简体字尚未完全普及，或繁或简的方块字从右往左码出店铺的名字。路边不时传来唱片的声音，是周璇为《马路天使》演唱的插曲《四季歌》和《天涯歌女》。周璇极受国人追捧，他们夸她是金嗓子。她不仅歌唱得好，还演过戏，《上海日报》曾想把电影皇后的荣誉给她，倒被她婉拒了。

上海人是棉絮不及身的，为保身材窈窕动作活络，他们天寒地冻也照样穿丝袜绸衬衫。街上走过旗袍洋裙裹身的太太小姐，公子老爷们一身熨帖衣裳，油头粉面，皮鞋擦得发亮。角落里蹲着裤褂衣裳的黄包车夫，路上不时开过几辆绿漆吉普车。

唐山海一只手牵着岳绮罗，另一只手插在兜里。他是很乐意在这样无人打扰的夜晚陪岳绮罗走走的，即使一句话也不聊，岳绮罗的手软软小小带着温度，刚好被他握住。

他不说话，岳绮罗先开了口：“你准备怎么拿归零计划。”

唐山海心中有了些算计，他不怕被岳绮罗出卖，命都是岳绮罗给的，他怕什么呢？

嘴边勾起一抹笑，唐山海开了口：“引走苏三省，送走柳美娜。我和陶大春里应外合，盗取计划。“

岳绮罗看着他嘴边的笑，发出软糯清甜的声音：“苏三省有个姐姐叫苏翠兰，苏三省很看重她。绑架苏翠兰，苏三省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我会安排陶大春做好这件事。“

“档案室失窃，他不在场，嫌疑自然最大。可你为什么要送走柳美娜？”

“送走柳美娜也是为了转移嫌疑，柳美娜保管档案室的钥匙，档案室失窃，柳美娜奔逃，所有人都会认为她在监守自盗。除此之外，柳美娜也算是无辜之人，我迟早都会拿走归零计划，计划一旦失窃，不管柳美娜是否知情，毕忠良和日本人都不会放过她，柳美娜没做过错事，一直在行动处交好所有人，我这样也是救她一命。送走柳美娜，也能抹去我和她来往过的经历，一举三得，不亏。“

岳绮罗抬头看向他：“你好像还缺一点不在场的证据。“

“那就制造一点端倪，毕忠良多疑，他派来跟踪我的人会告诉他我一晚上都在家。”

岳绮罗见唐山海胸有成竹，晃了晃他的手：“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远处叮叮当当驶来一辆有轨电车，车里开着灯，车上倒没几个乘客。

“唐山海，我们去做电车吧，从头坐到尾，再坐回来。”

唐山海揉了揉岳绮罗的头发，牵着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电车又慢吞吞的开起来，窗外是灯红酒绿的好景色，不时掠过彩色的电影海报。岳绮罗居高临下的坐在车上，生出一点趣味。微风掀起她的厚刘海，唐山海怕她着凉，脱下了自己的外套。

“唐山海，当个安逸的贵公子不好吗，为什么要干这些事。”

岳绮罗没“点名道姓”的说出哪些事，但唐山海知道她的意思。他跟着岳绮罗一起望向窗外，那是一幅纸醉金迷的美梦。

他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问了一句：“绮罗，你觉得上海怎么样？”

岳绮罗偏了偏头：“很新奇，很繁华。”比她走过的所有地方都要繁华。

“可这繁华只属于几个人，大多数人都住在矮小低廉的弄堂里，他们吃不了好饭，穿不了好衣。被租界里的外来人欺负了，也不敢反抗。那些外来人自认为高人一等，不把中国人放在眼里，我们要把他们赶出去。绮罗，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们也会跑来欺负你，你的本事再大，也不是万能的。”

岳绮罗的身子向旁边一靠，躺进唐山海怀里：“我也不喜欢他们。”

唐山海的胸膛温暖踏实，让岳绮罗生出一点脆弱的想法，其实当个小姑娘也很好，只当他一个人的小姑娘，永远被他宠着陪着，万水千山，生生世世，都是他，也只是他。

除了张显宗，没有谁的灵魂值得她爱，也没有谁愿意万劫不复的去爱她。

随着时间的推移，电车愈发空旷，岳绮罗把身子坐正，抬头看向唐山海：“我们去摊子上吃馄饨吧，我饿了。”

唐山海抚平岳绮罗因为摩擦而有些毛刺的辫子，有些为难：“路边的东西不干净，我回去给你做吧。”

岳绮罗有些不乐意：“可我现在就想吃，你从前不是请我吃过吗，没吃坏肚子。“说着，她从座位上拉起唐山海，扯着他下了车。

唐山海拗不过她，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座位坐下，他拿出手帕细细擦干净杯子和碗筷，为岳绮罗倒上一杯水。

馄饨是提前包好的，下水煮熟就能上桌，老板熟练的用漏勺把馄饨捞进碗里，又舀出两勺虾皮提鲜的汤，脸带笑容的把两碗馄饨放在了唐山海和岳绮罗面前。

岳绮罗拿起瓷勺，粉嫩肉感的手指翘起小兰花，她舀出一个馄饨，撅起小嘴，试试探探的去碰。

唐山海拿勺子搅拌着碗里的汤，他其实是不饿的，可看岳绮罗吃的高兴，他便也舀出一个馄饨，试试探探的去吃。

热气熏红了岳绮罗的小脸，让她白皙干净的脸颊露出健康好看的微红，像下午六点的晚霞。“你从前请我吃馄饨的时候，还想试探我呢。”

“我试探你干嘛？”

“你在巷子里杀了人，叫我看见了，怕我告诉顾玄武，坏了你的好事。可我说我是听到动静后跑过去的，以为巷子里在放炮仗。”

“然后呢？”

“你信了我的话，还带我回家了。”

唐山海把她的刘海轻轻拨到两边，露出光洁的额头：“你这么好看的小姑娘，被别人骗了怎么办，我当然要把你带回家藏起来。”

岳绮罗又咽下一个馄饨：“可我当时只是个脏兮兮的小叫花子。”

“绮罗怎样都好看，当小叫花子也是好看的。”

岳绮罗人小胃口小，一碗馄饨只吃了个三分之二，唐山海看她没有继续吃的意思，从怀里拿出钱包结了帐。

岳绮罗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牵起唐山海的手：“我困了，我们回家吧。”

两人在路边叫了辆黄包车，岳绮罗的眼皮有些睁不开了，唐山海搂住她：“绮罗，你要是困了就睡一会儿，我到家喊你。”

唐山海怕岳绮罗睡得不踏实，特意嘱咐车夫慢些跑，岳绮罗倒真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睡着的岳绮罗失了鬼魅的气质，天真无害，不是唐山海的小妖女，也不是唐山海的小偶像，只是他的小姑娘。

唐山海偷偷摸摸的亲了一下她的发顶，上面萦绕着轻淡的奶香和玉兰花香。他发出低浅的声音。

“绮罗，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