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转眼间，我已怀胎九月余，生产之日迫近。

槿汐进来禀报宫中动向时，我正捧着肚子在殿中散步消食。

方才午膳用得稍多了些，眼下无甚困意，温实初又说我胎气稳固，平日里可多活动活动，以免生产时脱力，我便索性多走动走动。

在太后宫中养胎的日子并不难挨，甚至可以称得上十分轻松。

皇后和华妃无论恨我恨得如何牙痒痒，都不敢将手伸到寿康宫来。

太后为求稳妥，还指了贴身侍奉的张太医每三日为我请一回脉，殿内的一切物什皆由孙姑姑亲自着人备下，但凡旁人送来什么新物什，也要由张太医和温实初共同查验后方可使用。

我为着太后的庇佑，每日都去给太后请安，与眉姐姐一道儿陪着太后说话。

因我知晓太后礼佛，便常在闲暇时抄写佛经，而为了太后能够看清，我还特地将字写得大些，此举果然获得了太后的赞许。

有时陵容和淳儿来寻我，我也会让她们去太后跟前侍奉。

太后起初对她们还不假辞色，可随着时日渐长，陵容不仅时时做了精致的刺绣和香料送来，与眉姐姐一道侍奉时也十分妥帖，太后同她说话时，便和善了许多。

而淳儿本就是跳脱的性子，初来太后宫中还有些拘谨，与太后相处时日渐长后，便不自觉地暴露了吃货和小孩儿本性。

太后原本嫌她不够端庄，还是皇上说：“淳常在的性子真实可爱，在这宫中实在难得，儿臣有时看见她无忧无虑的样子，心中的烦闷也少了些许。且她该守的礼仪和本分都守住了，若是今后哪里做得不够好，皇额娘再让惠妃和敬妃去提点一二即可。那些琐碎小事，皇额娘就无需挂怀了。”

皇上都这么说了，太后也只能由着淳儿去了。

而淳儿听闻此事，开心地吐了吐舌头、眨了眨眼睛，在太后面前也自在了些，行动间颇有把太后当自家祖母的意思，愈发显得可爱，太后倒是越来越喜欢她。

就连皇上也因为我的身孕，来太后处请安的次数都变多了。

他经常先来我宫里寻我，然后陪着我一同去给太后请安。

其实皇上和太后的关系一直谈不上和睦，不光是为着十四爷，还为着…那件事。

我仍记得上一世皇上在养心殿无力的怒吼，他的神情是那样的愤怒、无奈，和不知所措。

先帝有那么多皇子，他非嫡非长，既没得到先帝的青眼，又没得到生母的关怀，还被他发现了那般见不得人的隐秘事…他也实在可怜。

我心中略微不忍，便常在皇上和太后相处时，说些讨巧的话引得二人开怀。

数月下来，太后与皇上间倒亲厚了不少。

想来太后定是看出来了，才对我的态度愈发和蔼。

槿汐也在无意间听到了孙姑姑说：“莞嫔娘娘真是十分懂事聪慧。”

我闻言淡淡一笑，心中一哂：活了两世的人了，自然得看明白些。

而这段平静无波的时日里，我唯有一次见太后变了脸色。

那是我有孕八个月时，母亲进宫来探望。

原本按照祖制，母亲可以在宫中一直陪伴我直至生产，可父亲和母亲却说我如今宠眷优渥，为了不那么招摇，还是低调些得好。

我亦觉有理，便只得压抑住心中不舍，点头答应。

那日见母亲，我泪水涟涟，母亲抚着我的脸轻声哄道：“都是当额娘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

母亲以为我是因为许久未见她，所以泣不成声。

殊不知，我已思念她数十年了。

好容易止住哭，我便陪母亲一同前往太后处拜见。

母亲作为命妇，又有诰命在身，少不得要去拜见太后一番。

母亲素来礼仪周全，进入寿康宫时一直垂着头，直到太后发话允许起身，才抬起头来。

可就在母亲抬头的那一刹那，太后手中的茶盖突然翻了，我瞧见太后的脸色在惊疑不定和不敢置信之间来回切换。

孙姑姑面上也带着惊讶，却很快反应过来，将太后手中的茶盏接了过来，还递上一方帕子供太后擦手。

太后这才恢复神色，如寻常般与母亲说话。

母亲皆应对自如，言谈间还不着痕迹地感谢了太后对我的照拂。

聊了一会儿后，太后有些试探地问道：“甄夫人母家可有什么姊妹？”

母亲神色自若道：“回太后，臣妇母家唯有臣妇一个女儿，不曾有过姊妹。”

太后眼神黯了黯，笑道：“哀家不过是随口一问，见甄夫人有些面善罢了。”

“今儿时辰不早了，莞嫔在哀家这儿，甄夫人尽可放心，再晚宫门便要下钥了，甄夫人还是早些回府吧。”

我与母亲闻言忙行礼退了出去。

因我有身孕不便行动，且宫中规矩森严，我便只能现在宫门口目送母亲离去。

离别的不舍固然令我惆怅，可太后方才那一番言辞更令我生疑。

太后最后那句话，倒像在提醒母亲今后少进宫似的。

至于个中缘由，我隐约察觉到了些许，却不敢确定。

或许太后不想让母亲进宫，和父亲不愿让母亲进宫是一样的道理…

此事过后，太后对我的态度倒是愈加明朗，言谈间甚至隐隐表露出对我这一胎的期望。

我自然喜不自胜。

这孩子若能多得一点重视，今后的日子也能好过许多，我这个做额娘的当然欣喜。

如此这般，我便将母亲之事先搁置了。

然而，寿康宫内一派岁月静好，寿康宫外却是暗潮涌动。

我虽不曾与外人直接接触，槿汐和小允子却时时将宫中的动静报与我知，更别说眉姐姐她们也不时告诉我宫中发生何事了。

单就我所知晓的，便有这几桩事——

先是曹琴默不知走的哪边门路，竟又升为了常在；

又是皇上对于曹琴默请求继续抚养温宜一事态度松动，似是皇上觉得由生母养育孩儿更妥当。而端妃为着这事儿又病了，皇上见她为此事伤神，不落忍，便一时僵住了；

还有年世兰本已重获协理六宫之权，谁知皇上和皇后外出祈雨之时，她竟仗着身份尊贵，磋磨后宫妃嫔，日日让众人在毒日头下晒几个时辰，皇上回来后见欣常在黑了许多，便问了一句，欣常在说话本就不会拐弯抹角，于是将此事夸大述说了一番。第二日皇上在后宫众妃嫔面前询问此事，除却年世兰之外的所有嫔妃，均是跪倒在地痛陈此事，听闻博尔济吉特贵人表现得尤为激烈，又哭又闹的，年世兰几欲当场踹她几脚，碍于皇上在场才忍着没有发作。最后皇上为息众怒，只得夺回华贵妃的协理六宫之权，并让她抄写三十遍《心经》平心静气。

……

这些事我或多或少地留了心，却并未多说什么，毕竟旁的事都没有我这一胎来得重要，这一胎是我能否在宫中站稳脚跟的关键。

半个月后，我终于发作，足月产下七阿哥，母子俱安。

太后和皇上十分欣喜，太后更是亲赐名为弘曕，并晋我为莞妃，于弘曕满月之时行册封礼。

碎玉轩内

“莞妃…”我躺在床上轻声咀嚼着这两个字，冷笑一声，背过身继续睡去。

睡的迷迷糊糊之时，恍惚间听到一道男声：“嬛嬛，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