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我被皇上抱在怀里，耳畔传来急急的心跳声，因为彼此靠得太近，我一时无法分辨这个心跳声的主人是谁。

原本漠然的心境在此刻好似有些微变化。

位高权重，天家富贵，我早已拥有过。

可至高无上的权力抵御不了无人陪伴的孤独与萧索。

我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没有得到。

如今我靠在皇上怀里，鼻尖飘过他身上龙涎香的气味，蓦然间有些安心。

要不再试着接受一次吧？

隔膜高筑的心房渐渐瓦解。

正当我想抬头同他说话时，却在无意中瞥见了他藏于胸前的玉佩。

夜色深沉，我其实无法看清它的图案。

但我却在霎那间认了出来，那是一枚鸳鸯佩。

这是皇上的贴身之物，轻易不示人。饶是我也只见过一次，还是上一世因缘际会在玉娆那儿看见的。

那是纯元的遗物。

鸳鸯，夫妻。

他的妻子永远只有纯元一人吧？

水宿云飞无定期，雄雌两两镇相随。

到头不会天何意，却使人生有别离。

皇上如此珍藏，想来是至今无法接受与纯元天人两隔了。

呵，我差点忘记了，纯元才是他心头所爱，我不过是个影子罢了。

可笑我活了数十年，方才竟差点又将他的移情当了真。

心跳声陡然缓了下来，我微微挣脱他的怀抱，刻意避开他低头看我的眼神，垂首跪下请罪道：“皇上恕罪，臣妾方才失言了。”

皇上想扶我起来，我却始终不动，他的声音带着慌张和不解：“嬛嬛，你怎么了？”

我愈发觉得可笑，几乎要冷笑出声，好容易才压制住唇边的冷意，如常道：“臣妾以下犯上，不该如此称呼皇上，还请皇上莫要怪罪。”

皇上忙道：“朕没有怪你，朕很喜欢你这样唤朕…”

我不想再听下去，便打断他道：“尊卑有别，皇上与臣妾之间亦有君臣之分，皇上不怪罪不等于臣妾可以肆意妄为。臣妾今后会恪守本分，不再妄言。”

皇上握着我的手一紧，想继续说什么，却始终没说出口。

我放缓了语气道：“臣妾今日有些累了，想去歇着了，皇上也早些回去吧。”

我本以为皇上定会不满我的态度，拂袖而去，谁知他竟应了一声：“今日是你的生辰，朕既说了会陪你一日，便一定会陪你一日，君无戏言。”

说罢，他将我扶了起来，吩咐槿汐伺候我去梳洗，他自己则若有所思地进了内室。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我醒来时已不见皇上的踪影，应该是上朝去了。

流朱浣碧进来伺候我梳洗时，你一言我一语道：

“皇上待小主真好，即使小主有身孕也愿意就这么陪着小主。”

“是呀，今早皇上走的时候，还特地嘱咐我不要吵醒小主，不可惊扰小主休息。”

“小主独得皇上青睐，老爷夫人看见了肯定也很安心。”

“嗯嗯，听闻小主怀孕八个月时，夫人可以进宫陪伴，到时候小主肯定欢喜。”

我原本听着她们的交谈不想说话，直到听到母亲不久后就可以进宫陪伴我时，我才露出带着暖意的笑容道：“许久未曾见到母亲了，确实很是思念。”

流朱俏皮道：“所以小主才更应该好生保养小阿哥才是呀。”

我笑嗔道：“你个鬼灵精，怎么知道一定是阿哥呢，若是个公主呢？”

流朱笑眯眯道：“公主也好，反正无论小主生的是男是女，皇上肯定都喜欢。”

浣碧也帮腔附和。

我想起昨夜那枚鸳鸯佩，心情不甚开怀，便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而是岔开话题说起了旁的事。

晌午时分，淳儿来寻我，我看到她圆乎乎的脸蛋就开心了不少，忙吩咐槿汐把昨日御膳房送来的点心端出来给淳儿用。

淳儿吃得不亦乐乎，我笑着问道：“你怎么自个儿来了？眉姐姐和陵容呢？”

淳儿一手一块豌豆黄，含糊不清道：“眉姐姐在皇后娘娘宫里处理宫务，安姐姐被皇上叫去了，我在宫里闷着无聊，便来找姐姐玩了。”

我怕她噎着，连忙把牛乳茶递给她：“慢些吃，别噎着。好了，吃完这块就不吃了，待会儿还要用午膳呢。”

淳儿听话地点了点头。

我的思绪则渐渐飘远。

近日来，眉姐姐在我的提醒之下，时常带着弘晟去太后跟前请安侍奉，不仅眉姐姐受到太后青睐，连弘晟也愈发受到看重。

而因为太后的庇护，皇后和华妃一时半刻倒不敢轻举妄动，眉姐姐的地位倒是愈发稳固。

不过因为协理六宫事务还要照顾弘晟，皇上传召眉姐姐的次数不多。

这段时日，华妃最为受宠，其次便是陵容和博尔济吉特贵人，曹琴默则在皇后的提携下升为答应，毕竟她是公主生母，若是位分太低，温宜面上也不好看。

我悄悄问过陵容，这段日子是否有人刁难她，她说除了华妃和博尔济吉特贵人会在言语上挤兑她之外，倒也相安无事。

一时间，宫中十分太平。

只是这太平日子恐怕也维持不了多久，皇后不可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她肯定蛰伏在暗处谋划着什么，华妃也不可能就这么看着我日益得宠。

既如此，倒不如我主动出手。

淳儿正拉着我的手问我何时用午膳，我却突然想到，上一世淳儿因发现华妃收受银钱为他人举荐官职一事而丧命，我不由得攥紧了淳儿的手，手心微微发汗。

淳儿奇道：“姐姐你怎么了？”

突然间计上心来，我冲淳儿眨了眨眼，狡黠一笑：“淳儿，你喜欢放风筝吗？”

淳儿兴致高涨：“喜欢！姐姐你要带我去放风筝吗？咱们现在就走吗？”

说着她就准备往外走，我赶忙拉住她：“哎呀不是今日，我这儿可没有现成的风筝。你呀，先别急，我让小允子他们准备几个好看的风筝，咱们挑个天气好的日子去御花园放如何？”

淳儿拍手欢呼，我继续道：“不过光咱们俩去放风筝，也不太有趣，咱们再叫上眉姐姐陵容一起，你若是能再把皇上叫来，那就更好啦。”

淳儿拍着胸脯道：“好，包在我身上。”

我满意地点点头，心中盘算了一下日子，开口道：“那就先定在五日后吧。”

淳儿点头如捣蒜，随后拉着我去用膳了。

五日后，我们几人齐聚御花园，淳儿也不知如何劝动的皇上，皇上竟也过来了。

我原本还想着让皇上放下朝政过来放风筝，听着就匪夷所思，怎么也得费一番功夫，谁知竟这么容易。

我刚想淳儿怎么做到的，就见淳儿凑到我身旁邀功：“姐姐，皇上来了，淳儿厉害吧，嘿嘿。”

我失笑：“厉害，不过你是怎么跟皇上说的？”

淳儿一派天真无邪：“就说我想放风筝呀，皇上本来都拒绝我了的，我说是姐姐你想看，皇上立刻就改口了，还替我寻来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大风筝，姐姐你看，是不是很漂亮！”

说着，她还晃了晃手里的凤凰风筝，十分得意。

我心中一动，顺着她的话头赞美了几句。

皇上这几日并未来看我，今日是我与他在我生辰后的第一次见面。

我想到那晚的事，不免有些心结，便没有主动开口说什么。

皇上却走到我身边，神色关切道：“今日风大，你可受得住？”

我避开他的眼睛，低头道：“多谢皇上关心，臣妾很好。”

皇上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冷淡，继续道：“朕听说你想看风筝，就让苏培盛找来了好些个大风筝，你看看喜欢哪个，朕让人放给你看。”

我往旁边一瞧，果真有许多小太监手里拿着五颜六色的风筝。

我嘴角带着笑随意选了一个，眉姐姐和陵容也都各自挑了一个，让宫人们放了起来。

淳儿爱玩也会玩，不一会儿她就将风筝放得又高又稳。

她笑盈盈地冲我神气道：“姐姐你看，我放的好不好？”

我由衷赞美道：“十分不错。”

紧接着我又道：“淳儿，把你的风筝给我放一下如何？”

淳儿十分大方地把风筝线递给我，我接过来后，装作十分开心地放了好一会儿，期间还与淳儿交流放风筝的心得。

而正当淳儿说如何再放得更高一些的时候，我不经意地用护甲划了一下风筝线，风筝掉了下来，不见了踪影。

淳儿见状忙想朝风筝掉落处跑去，我则拦住了她：“哎呀都是我不小心，淳儿你别去啦，我去将它捡回来。”

眉姐姐、陵容和淳儿听闻此话纷纷开口劝我别动，免得惊了胎气。

我却作出十分懊悔的样子：“是我不小心弄断了线，怎么能让你们跑呢，况且就在御花园，没事的，你们在这儿等我便是。”

说着我便往前走去，皇上见我这般坚决，忙走到我身边，握着我的手道：“朕陪你去。”

我假意推辞了一下，便牵着皇上的手一同去了。

皇上牵着我的手没说话，苏培盛等人见皇上与我形容亲密，也不敢凑得太近，便不远不近地跟着。

就当我们看到风筝准备上去捡的时候，皇上突然低声道：“嬛嬛…”

我正想应声，却听到一道张扬跋扈的女声：“那就让赵之垣等着消息吧，本宫会替他跟哥哥说的。”

皇上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