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存菊堂外迎来送往之人络绎不绝，采月采星在外一一应付。

内室之中，尽管已经清理焚香，血腥味依然挥之不去。

我坐在眉姐姐的床边，看着床上睡着的眉姐姐，伸手理了理姐姐鬓边的碎发，不自觉地啜泣起来。

陵容本在一旁哄着孩子，听到我的声响连忙劝慰道：“姐姐别哭，昨儿个终究是有惊无险，眉姐姐这不是母子平安嘛，咱们应该高兴才是。”

说着，她还把襁褓递给我，我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看着睡得香甜的孩子，顿时觉得此前的辛苦都不算什么。

我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脸，小声问陵容：“你可知道眉姐姐为何会摔倒？”

陵容轻声道：“我让菊青去御花园瞧了瞧，她说眉姐姐摔倒之处的鹅卵石松动了，若是不留神便容易摔倒。只是不知是经年失修，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又是鹅卵石…

想起上一世我因为几块鹅卵石差点滑胎一事，我眼里迸发出无尽的恨意。

皇后果真是不愿罢休。

我一想到昨日赶来存菊堂时眉姐姐呼痛的叫喊声，就恨不得冲到皇后面前狠狠给她几耳光。

“好在你周全，知道章弥不可靠，愣是把温太医请了来，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我长舒一口气。

陵容斟了一杯茶饮下，柔柔道：“陵容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罢了。我在宫中唯有姐姐与眉姐姐可以依靠，自然是全心全意为姐姐们着想。况且卫太医虽然可靠，但论医术必然比不上温太医，若是姐姐在，也定会央皇上派温太医前来的。”

我抱着眉姐姐的孩子，轻轻地摇晃着，浅笑着问道：“温宜当真无恙了？”

陵容应道：“当真。昨儿个菊青去披香殿请温太医时，温宜公主的体热已经退了下去，但是曹官女子说怕突发变故，便不想放温太医走，周遭的太医也都一起拦着温太医。最后还是端妃娘娘说眉姐姐这儿更要紧一些，且温宜公主既然有所好转，那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就让温太医过来了。”

我想到温宜病重的小脸，也不由发出一声叹息：“温宜也是可怜，小小年纪遭受这么多无妄之灾。皇后为放曹琴默出冷宫，竟然对她的亲生女儿下手。好在温宜无事，否则若是温宜出事，皇后只怕是会祸水东引，让端妃和曹琴默觉得我是此事的始作俑者，从而与我反目成仇。更有甚者，若是眉姐姐的孩子与温宜在同一日出事，皇后再在皇上面前挑唆几句，皇上恐怕…还好有温太医，否则咱们在宫中的处境愈发艰难了。”

陵容怅然道：“是啊，这宫中的日子真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兜得人透不过气来。”

我闻言也沉默了。

陵容轻啜了一口茶，觑了觑我的脸色，略迟疑地开口道：“姐姐…我有一事不明。”

我放缓了语气道：“怎么？”

陵容悄声道：“皇后已经是后宫之主，天下之母，身份尊贵无匹，为何还要这般对付咱们？”

我摇摇头，凝视着陵容道：“陵容你错了，皇后之上还有太后。”

陵容不意我会如此直白，脸色瞬间白了些许，有些慌乱道：“可无论是谁继承大统，皇后都是名正言顺的母后皇太后，她何至于此！”

我叹道：“若是你揽尽后宫大权，临了却要与旁人分权，你可愿意？”

陵容攥着帕子不作声。

我继续道：“且皇后不仅仅是为了权位，她更是为了皇上。”

陵容疑惑道：“皇上？”

我并未直接解释，而是反问道：“陵容，你可愿与旁人分享自己的夫君？甚至你的夫君同你在一起时也想着旁人，你会作何感受？”

陵容面色又白了些许，帕子在她手中被攥得不成形了。

我见状安抚道：“陵容，皇后或许有她的可怜之处，可是她无所不用其极地对付我们，若不是咱们有所防范，如今恐怕不在冷宫也已经难见天颜，你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吗？”

陵容面色微微回暖，摇了摇头。

我知道现如今的陵容并不是上一世那个在深宫浸染多年的宠妃，她现在虽然机敏灵巧，但终究还是一个单纯的少女，有些事并不能看透。

我怕她因此陷入纠结，本想开口劝慰她几句，孰料陵容却突然问道：“那姐姐对皇上呢？难道不同皇后一般吗？”

陵容的话好似一根刺，卡在我的喉间，让我哑然。

我对皇上？

我记得他在雷雨天冒雨赶来陪我的样子，也记得他在碎玉轩替我描眉的样子，更记得他为我眼含热泪的样子。

可是我也忘不了他亲笔写下的那句“莞莞类卿”。

我不知道我到底对皇上抱着怎样的感情，就如同我不知道他爱着的究竟是纯元皇后的影子，还是甄嬛。

于是我苦笑道：“他是我的夫君，可他更是天子。我必须先敬他为君，而后才能视他为夫。”

陵容怔愣地看着我，眼神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须臾，我才继续道：“陵容，你只需凭自己的心意对皇上即可，至于其他的，你只需要相信，无论你我是否得宠，我都不会弃你于不顾。”

此话一出，陵容眼中的复杂神色逐渐转为动容，随后她展颜笑道：“妹妹也是。”

我与陵容相视一笑。

突然眉姐姐轻轻咳了两声，我忙转身看她，陵容也连忙走到床边。

只见眉姐姐略有些无力地笑道：“刚醒来就听到你们俩的声音，真是不让人好睡。”

我半嗔道：“我们都担心坏了，你倒好，醒来就怪我们吵。”

陵容搭腔道：“两位姐姐可别拌嘴了，快让眉姐姐看看孩子吧。”

说着，陵容上前来把眉姐姐扶起来靠在床头，我则小心翼翼地把孩子递给姐姐。

只见姐姐轻轻碰了碰他的小脸，不敢置信般地亲了亲他，继而流下眼泪。

我与陵容在一旁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还是陵容哽咽着说道：“姐姐该高兴才是，怎么哭了呢。月子里可不能哭的。”

眉姐姐流着泪笑道：“好好好，不哭不哭。我这是高兴，虽然我这一胎怀得不易，但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咱们姐妹三人今后终身有靠了。”

我捻起帕子拭干姐姐脸上的泪水，轻声道：“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刚一出生就听说温宜病情好转了，皇上都说是这孩子带来的福报。只是昨日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摔倒了，可把我跟陵容吓坏了。”

提及此事，眉姐姐脸上的柔和散去，转而变成了无尽的恨意：“我昨日去给太后请安，回宫时途经御花园，谁知地上竟有块不平之处，我未曾留意险些摔倒，好在采月采星牢牢搀住了我，我才没有摔下去，不过也因此受到惊吓动了胎气。”

我听着心惊肉跳，姐姐这么大的月份若是实打实摔了一跤，孩子保不保得住另说，眉姐姐恐怕都有性命之忧。

我继续道：“姐姐觉得此事是何人所为？”

眉姐姐冷笑道：“除了景仁宫那一位，还有谁视我腹中孩儿为大敌？”

我抚上眉姐姐抱着孩子的手，恨声道：“姐姐放心，嬛儿定不会与她善罢甘休。”

眉姐姐和陵容看着我的神色，并未说话，只是握住我的双手，掌心传来的温暖让我逐渐放松下来。

几日后，皇上传来旨意，六阿哥赐名弘晟，惠嫔晋为惠妃，赐居承乾宫，于皇子满月之日行册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