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天色渐晚了，我一个人在永巷里走着，宫里静得令人生怖，偶尔有几个宫女太监经过，也是急匆匆地往一个方向走去，他们仿佛没看见我一般，即使经过我身边也未曾行礼。

我心中好奇，便跟着两个小太监向前走。

走着走着，我才发觉这条路如此熟悉，这不是去碎玉轩的甬道吗？我并未吩咐何事，怎么他们全都往碎玉轩去？

我纳罕地走进碎玉轩，却见许多侍卫镇守在外，连小厦子也在门外守着。

阵仗如此之大，不免令我疑窦丛生，我便问小厦子发生了何事，可小厦子恍若未闻般躬身立在一旁，我伸手在小厦子眼前晃了晃，他也没有一点反应。

我不敢置信地攥紧了拳头，正想追问小厦子到底怎么回事时，却突然听见里面传来皇上的怒斥。

一时间，我顾不上那么多，推开门走了进去，只见碎玉轩里站满了人。

我的床上躺着一个女子，浣碧坐在床头搀扶着她，皇上则坐在床边，皇后、眉姐姐、陵容、敬嫔等人站在一旁，堂下跪着的…貌似是华妃。

床上的女子声泪俱下地喊着“我的孩子”。

皇上眼中蓄满了泪水，却扭过头对着堂下的华妃说到：“贱妇！”

华妃辩解无果，便指着一旁跪立的太医嚷道：“分明是太医无用，莞嫔胎像稳固又怎会跪了半个时辰就小产！”

听到这儿，我再也听不进他们的争论，我满脑子只有华妃的那一句“莞嫔小产”。

我万分不解地望向床榻，定睛一看才发觉，床上的女子竟是我自己。

“我”满脸恨意地盯着华妃，却不曾注意到一旁的皇后和章弥隐下的自得，以及陵容既慌张又内疚的神色。

我看着屋内神色各异的人，不禁笑出了声。

甄嬛啊甄嬛，枉你聪明一世，却到如今才明白皇后这一局布得多么天衣无缝。

正当我笑得不可自抑时，喉头突然传来干涩之感，我不禁咳嗽了起来。

“咳…咳…”

耳边传来槿汐的声音——“小主你怎么了？”

我迷蒙地睁开眼，才发现刚刚不过是一场梦。

大梦一场，明晰过往。

既然认清了章弥的立场，那有些事就不得不做了。

我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吩咐槿汐道：“槿汐，你让浣碧去太医院找温实初，问他身边是否有可信的太医，若是有，便举荐给皇上，让他协同章太医一起来伺候眉姐姐的胎，至于如何让皇上允准，他知道怎么回。”

“另外，你让小允子进来，我有事吩咐他去办。”

槿汐得了我的吩咐，手脚利索地出了门。

雪水渐渐消融，窗外传来雪水落下的嘀嗒声。

我呆愣地坐在床上，眼前划过皇上满眼是泪的样子。

他…竟为我流过泪？

可他究竟是为我流泪？还是为“我”流泪？

在他眼中，我究竟是谁？

是嬛嬛？还是菀菀？

鼻尖传来一股若有似无的杏花香味。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我突然好想问问他，杏花疏影里，他见到的是甄嬛还是柔则？

罢了，已经被无情弃过一回，不必问了。

浣碧找过温实初的第二日，皇上指派刚入太医院的卫临与章弥一同照料眉姐姐的胎。

听到此事我心中安定了些许。

原本我并无把握卫临是否已经入太医院供职，毕竟上一世在我回宫后他才来我身边伺候，所以我并未指名让卫临来伺候。

幸而如今卫临来了，我们身边可用之人又多了一个。

于是在章弥与卫临为眉姐姐请完脉后，我将卫临留下，开诚布公道：“卫太医是聪明人，有些话我便直说了，卫太医可知为何皇上让你与章太医同来照料惠嫔娘娘的身孕？”

卫临尚不能揣摩我的心意，谨慎道：“是微臣的师傅温太医举荐微臣来惠嫔娘娘身边伺候的，想来是温太医无暇分身，担心惠嫔娘娘的身孕。”

我微笑道：“章太医乃太医院院判，医术了得，有他照料惠嫔娘娘的身孕，温太医为何还要担心呢？”

卫临眼中闪过一丝提防，恭敬道：“微臣愚钝，还请小主明示。”

我笑意更浓：“卫太医虽入太医院不久，但能得到温太医的青睐，想必医术精湛。有些人医术了得是不假，可医术正如一把刀，能防身也能给敌人致命一击。我不敢把握现在这把刀是在我手里还是在旁人手里，卫太医觉得我应该如何是好？”

卫临沉默片刻，拜倒道：“微臣明白良禽择佳木而栖之理，小主既不敢用此刀，那换把刀便是。”

我满意道：“卫太医果然聪慧，那还请卫太医留意章太医的一举一动，凡是他开出的药方，未经你与温太医审阅，我们一概不用。你可明白？”

卫临郑重应下便退了出去。

陵容有些忧心道：“姐姐，这个卫太医可信吗？”

我抿了一口茶，才气定神闲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温实初既然举荐了他，想来他有些本事。”

陵容点点头，不再言语了。

眉姐姐却叹气道：“怀个身孕竟惹出这么多事，这宫中尔虞我诈真是让人烦不胜烦。”

我轻抚了抚眉姐姐的肚子，说道：“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孩子，只要他能平安出世，我们苦点累点也值了。陵容你说呢？”

陵容笑着道：“是呀，眉姐姐的福气旁人求都求不来呢。眉姐姐千万多笑笑，不然生下来个小哭包，那才烦心呢。”

眉姐姐闻言忍俊不禁：“你们两个就会哄我开心。小哭包又如何，我若是烦得受不了，便把他丢到他两个姨娘处，我自得乐去。”

我假意嗔道：“好哇你，就会躲懒，陵容你到时候可别心软。”

陵容捂嘴笑道：“只怕姐姐才是第一个心软的吧！”

我们三个遂笑作一团。

时疫慢慢清除，皇上心情渐好，来后宫的次数也频繁了许多。

而皇上最常去的，自然是翊坤宫。

随着年羹尧归朝请安，华妃风头日盛，即使后宫已有两位有孕的妃嫔，依然不能撼动她的地位。

这样的盛宠和家世，让华妃愈发目中无人，每日请安时不仅对我们夹枪带棒，更是日日讽刺皇后年老珠黄，有一回她更是丝毫不加掩饰地流露出对皇后之位的觊觎。

我见到此番情景，只觉得华妃可怜。

或许原本的她也是聪颖的，只是在皇上刻意的放纵和宠爱下，逐渐被迷了心智。

帝王的爱，不是我等可以企及的。

原本我以为这样的后宫局面会维持到眉姐姐生产，孰料温宜公主却突然染上了时疫。

听闻内务府送去的新的衣料上有脏东西，温宜年幼体弱便染上了时疫。

为此，皇上震怒，直接杖毙了送衣料的小太监和黄规全，连带着端妃也受到了申饬，落了个照看公主不力的罪名。

公主生病，太医院中除了照料眉姐姐身孕的章弥和卫临，以及照料富察贵人的林太医，其余所有太医都被派去诊治公主。

陵容与眉姐姐听到此事唏嘘不已，俱是心疼温宜小小年纪就要遭受这般苦楚，我却觉出不对。

端妃视温宜如己出，断不可能出这种差错，此事定然是有人有意为之。

然而我想不通的是，温宜小小年纪怎么可能招惹到旁人？莫不是华妃想借温宜对付端妃？可端妃常年避世，也不得皇上宠爱，华妃并无必要这么做。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冷宫传来消息——庶人曹琴默听闻温宜公主染病，在冷宫钱长跪不起，并且刺破手指写了一封血书奉予皇上，不求皇上恕她出冷宫，只求让她近身照料公主直至公主痊愈。

我突然想到之前槿汐跟我说的，她撞见曹琴默同剪秋说了些什么。

我不禁冷笑出声，现下我知道此事是谁做的了。

曹琴默和皇后这一局真是配合默契，皇上本就舐犊情深，加上曹琴默此番作态，再由皇后予以说情，恐怕放曹琴默出冷宫也是指日可待了。

果然，三日后，皇上下旨封曹琴默为官女子，协助端妃照料温宜公主。

后宫这潭水，越搅越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