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自那日与眉姐姐和陵容谈完，之后发生的事情与上一世无甚差异，眉姐姐不出所料地得了盛宠，还被要求学习协理六宫。

因我抱恙不便出门，所以听到这事已是眉姐姐答允皇上之后了。

看着眉姐姐满心欢喜的模样，我默默良久。

眉姐姐也是真心爱过皇上的吧？不然她也不会在被冤枉之后如此心灰意冷。

尽管我已参透了皇上的凉薄，但我终究不忍姐姐再经历一遍上一世的痛苦。

若可以，我自然希望姐姐幸福一世，但若做不到，那让姐姐慢慢认清皇上，也比骤然死心要好得多。

至于温实初与姐姐…我虽不知他二人何时互生情愫，但这等情意在这宫中终归不安全。

且温实初…上一世终究是我亏欠了他，这一世我希望他能觅得良人，夫妻和顺，安度此生，儿孙满堂。

许是见我出神久了，眉姐姐轻拍了我一下，关切道：“正说着话呢，怎么又出神了？莫不是身上不痛快？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瞧瞧？”

我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六安瓜片的香味儿在口中散开，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上一世眉姐姐去给皇后请安的路上，因被小太监泼了一身水而耽误了时辰，后来被华妃抓住把柄罚了两个月的俸禄。

虽然也就两个月俸禄的事，但这是眉姐姐进宫碰到的第一个陷阱，若是能让眉姐姐趁此机会多留些心眼，倒也不是坏事。

于是我斟酌再三，冲眉姐姐说道：“姐姐盛宠优渥自然是好事，只是有两件事嬛儿想提醒姐姐，一来姐姐需时刻谨言慎行，切莫给人留下把柄，需知有时我们不招惹麻烦，却有的是麻烦找上门。二来姐姐学习六宫之事自然是好，但姐姐在尚未掌握权柄之时，千万莫要提出什么具体的法子等人钻了空子，否则得不偿失。”

说完这一番话，我犹嫌不足，也不知眉姐姐是否能领会其中之意，正欲开口叮嘱得详细一些，又怕说得太多会引起姐姐怀疑，于是一口气没换过来，生生憋出一顿咳嗽来。

“咳…咳…咳…”

眉姐姐见状，慌忙给我拍背顺气：“今儿是怎么了，没头没脑说这一番话，又突然呛着了，倒像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一般。”

我一阵心虚，转而扯开话题：“嬛儿一番好意，姐姐还不领情，真真是白费了我一番苦心。”

说罢，我故意转身侧向一边，扭着帕子生气。

眉姐姐无奈，只得向我赔不是。

我趁机解释：“姐姐别怪嬛儿多嘴，实在是槿汐这几日与我说了许多这宫中秘事，前朝就有个嫔妃因请安迟了些许，结果被处以杖刑，最后失宠，叫挪去冷宫。姐姐素来稳妥，自然不会出这种事，但保不齐有人坑害姐姐呢？嬛儿听完这事儿之后生怕姐姐有何不测，这才想着提醒姐姐多加注意。”

眉姐姐眉目如画，笑吟吟地瞧着我：“嬛儿放心，我晓得怎么行事的，我自会多加小心。只是你说让我莫要轻易想法子处理宫务，这是为何？协理六宫之事本就难得，若我不好生学习，皇上失望可如何是好？”

我凑近姐姐，轻声说道：

“姐姐如今盛宠优渥已经足够显眼，再加上皇上对姐姐青眼有加，这才入宫几天就让姐姐学习六宫之事，姐姐如今风头过盛，难免惹人嫉恨。新入宫的嫔妃根基不稳倒不足为惧，就怕皇后和华妃趁机下手。昔日在家中时，我就曾见到一些老奴仗着资历深厚阳奉阴违，主子的吩咐与最后的结果相去甚远。这上行下效自然是好，可若是上行下不效呢？姐姐的法子再好，不也无用吗？况且华妃如今与皇后分庭抗礼，她怎会容旁人分一杯羹？所以姐姐的当务之急，并不是急于向皇上表现，而应该是稳固自己在宫中的地位，只有地位稳固，才能更受皇上倚重。届时权柄在手，何愁没有显山露水之时？”

眉姐姐听了不住点头：“嬛儿思虑周全，是我疏忽大意了。我原以为即刻学习六宫之事是好事，如今想来倒是有些棘手了。不过好在你及时点醒我，我才不致酿成大错。”

我听着姐姐的夸赞正不好意思，姐姐话锋一转，突然问道：“嬛儿你如此才智，又如斯美貌，皇上见了必定喜欢，只是你打算避宠到何时呢？”

我思量片刻，答道：“姐姐，我自有计较，你不用担心。除夕之夜，将会是我与陵容崭露头角之时。”

眉姐姐听到陵容的名字不由得好奇：“陵容？嬛儿你怎的这么早就要帮陵容获宠？我本想着你我二人恩宠渐浓后，再帮她立足脚跟，现在我根基不稳，你也还未承宠，这个时候帮她获宠会不会为时尚早？”

我已经定了主意，于是规劝道：“姐姐不用担心，我此番安排也是为了我们姐妹在宫中能够平安。一则多个人得宠多份助力，旁人见我们姐妹情深多少会顾及一二。二则陵容本就心思细腻，若我二人获宠她却恩宠稀薄，难免心生不平。所以姐姐只需放心，旁的事都有嬛儿呢。”

眉姐姐闻言也觉有理，于是与我闲话片刻便回宫了。

而其实早在眉姐姐承宠后的第二天，我便邀陵容来我宫里小坐，我知她好强，且想要出人头地，所以我开诚布公地问她：“陵容，你想得宠吗？”

陵容骤然听到这样直白的问题，惊得浑身一颤，我看她游移不定的样子，便知她过往的经历让她不敢把真实想法宣之于口。而我则下定了决心，要让她抛弃过往，焕然新生。

所以我继续问道：“陵容，我说过的，你我有同住之谊，相伴之意，你视我为亲姐，我亦视你为亲妹，如今是做姐姐的在问你，你，想得宠吗？”

陵容抬起低垂的眸，眼神灿若星河，轻声却坚定地说：“想。”

不知为何，听见她坦诚心事，我竟欢喜地想落泪。

我含笑忍住泪，问道：“那你信不信我？”

陵容点头，与我四目相接，眼神纯粹无半分猜疑。

我遂让陵容自请搬到碎玉轩直到我病愈，理由当然是她与我姐妹情深，不忍见我病痛缠身，要亲自照顾我直到痊愈。

而实际是我与她日日练习菩萨蛮和惊鸿舞，以求除夕之夜让皇上见之不忘。

陵容也曾好奇我为何会知道她擅音律，我则编了个由头解释道：“妹妹的声音如空山玉碎，令人闻之欲醉，想来歌声必定也婉转动听。”

陵容也只当我是误打误撞，也就没有深究。

同住一宫，我与陵容感情渐笃。

只是总有不安分的人要生事。

当康禄海带着他两个徒弟在我面前哭喊着丽嫔点明要他去伺候时，我才想起来还有这档子事。

也难怪，我跟陵容悄悄练习的事，只有近身伺候的几人才知晓。

至于宝鹃，早在前些日子被小连子发现往皇后宫中递消息，于是在我的刻意设计之下，陵容发现了不应出现在宝鹃房中的名贵香料和银票。

菊青就成为了陵容的贴身侍婢，而宝鹃则因感染风寒病体沉重。

陵容体恤宝鹃，特地央我让温太医为宝鹃诊治，奈何宝鹃身子骨弱，一剂又一剂良药下肚，她的身子反倒受不住了。

如今只能躺在屋里休养，再不能到处奔走了。

真是可怜。

而现下我没有如上一世一般，把不悦写在脸上。

我轻柔地打开香炉，燃起了我与陵容研究数日所得的鹅梨帐中香，再捻起一块青糕递至陵容嘴边。

这才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满脸泪水的康禄海。

大概是上一世做太后做久了，所以我在这种时候不由自主端起了架势，康禄海触及我漠然的眼神，竟吓得眼神躲闪，垂头不语，倒是再不哭喊了。

虽说背弃旧主的人我无需给他好脸色瞧，但他到丽嫔身边伺候，倒是给了我一个机会断华妃一臂。这种好事岂能放过？

于是我变换脸色，温言道：“康公公得了好差事是喜事，理当庆贺。”

随后扭头吩咐浣碧去把我宫里的下人们都叫来。

同上一世一样，不想留下来的领一锭银子走人。

小允子则因我请温太医救治他哥哥而感激涕零，跪在我面前高声起誓，要结草衔环以报来日。

他郑重其事的样子惹得满屋的人发笑。

而我则在事后跟陵容说：“奴才，在忠不在多。凡事，真心换真心。”

陵容没说什么，只是回握住我的手，从她掌心传来一阵温热，温暖了我逐渐发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