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隙,转眼十年后初春。
虽说天气并没有转暖多少,风也没有真的轻到和煦,但毕竟也是已经到了初春节气。
即使身上尚未褪去厚重的棉衣,即使枝头也只是将将嫩绿冒头,即使深宫的规矩总是大得让人透不过气,春天还是春天。
宫中的女人们早已经忙不及在料峭的春风中展现婀娜的腰身,所以让这二月里的日子总是透着一股子浓腻。
从小就生长在这片天地,早就见惯了这一切的恪王淳于燮穿行在春日的美景之中,漠然地路过一株株开得妖艳的鲜花。花草因为有胜有败才惹人怜爱,偏偏这皇宫里的花朵总是要贯穿四季,纵使繁花似锦也失了味道。
恪王,昭国皇帝的皇长子,却在皇储之争中败给整整小自己六岁的弟弟,还被封了个寓意“恭敬、谦谨”的“恪”,让人意外的是这样的惨败不仅没有引起想象中的争斗,还让他同这位弟弟的生母、当今的皇后娘娘越发亲近起来,甚至全然不顾当年逼死自己亲娘的仇恨弄脏双手帮助她铲除异己。
只是随着年纪的增长,淳于燮那双原本就毫无温度的眸子中又多了几分阴冷,使得他本就凛冽的性子变得更加难以捉摸,又因为名字中“燮”的谐音被百官们私下里叫出“邪王。”
清宁宫的宫门已经清晰可见,里面住着的是当今的太后、自己的祖母。若是平常人家哪有祖母不亲孙子的,可这宫墙内的亲情总是能背了人伦。寒星般的狭长凤目微微眨了眨掩住了心里纷杂的情绪,淳于燮以他惯有的挺拔步态向前走去。
宫门前几株桃花开得灿如云霞,他对这景象本来已经熟视无睹,视线却偏偏被一个树下的身影吸引。
“小德子,你认得那个人吗?”停下脚步,他轻声询问着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常侍,声音飘逸清冷。
“王爷,奴婢不认得。”清秀的男子微微弯腰,恭敬地答道。
听了小德子的回答,淳于燮重又仔细地打量着树下女子。
丝绸的月白色交领袄、淡黄色的纱地圆领褙子上零星点绣着仿佛被风吹散的海棠花瓣,相同颜色的裙角上满绣了好像已经落地的粉红色的花,这样的一身衣服本身就美得如同一幅画,鬓边的头发向脑后梳去拢住了长过腰际的秀发,发髻上雕刻成海棠花的水粉色晶石镶嵌在银簪上精巧可爱,耳边两个随形制成的粉晶耳环闪耀着灵动的光芒,身上的首饰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却使得整个人清亮透明。
粉白的脸上隐隐浮动着几丝不安反倒显得娇俏,乌黑的眸子出神地望着一树繁花,小巧的鼻梁、红润的樱唇,这女子没有美到极致的妖冶,但却能让每一个静下心来欣赏她的人觉得如沐春风。
再走得近些,轻柔的声音乘着轻柔的风传进了耳朵。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
“春风助断肠,吹落白衣裳。”他回答着,不自觉地走到了赏花人的跟前。
“你、是谁?”女子显然收到了些惊吓,语气里满是紧张和敌意。
“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没有理会对方的问题,淳于燮径自诵道,微闭的双眼朝着女子微微一睁,示意她接着背下去。
清灵的眸子缓缓眨了几下,女子的脸上悄悄地升起一片红晕,轻启朱唇慢慢答道:“何当结作千年实,将示人间造化工。”
一向冷峻漠然的眼神中似乎升腾起几分难以察觉的温度,嘴角也在不经意间划出了一道轻浅的弧度。莫不是今天的春风与往日不同,竟吹散了终日盘踞在眼角眉梢的寒冰。
“姑娘喜欢桃花?”就连向来清冷的声线中都杂入了难以名状的和气。
温婉的一双美目偷偷地望向面前的男人,浓艳莫测的深紫色常服、制作精良的发冠和腰间名贵的绦环,再加上一张足以倾倒众生的脸。
如此逼人的气度让她几乎一眼就明了这男人应该有着非同寻常的身份,示应该继续这样的谈话还是该告罪离开?再不然就是施礼请安?
女子的心里飞快的盘算着,这皇宫的厉害她是见过的。
眼前人的踌躇怎么能逃得过心细如发的淳于燮,他不想让她害怕,可又从来没有过的想要任性地将这场谈话继续下去。
“姑娘对‘颠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这两句怎么看?”
“花本无过,偏要被人比来比去。大才如杜工部者,竟也不能免俗。”重新谈到诗词,女子明显觉得自在了一些,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语调平和。
“这还是本王第一次听到一个女人说出这么有见识的话。”
“王爷?臣女……”
男人做了个手势,女人识趣地停下了没有说完的话,顺着他的眼光望去,一队人马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身穿红色常服,胸前绣着只有至亲皇族才能用的白泽纹,身姿绰约、目光炯炯,英武而不失稳重,威严而不减文雅。
淳于燮欠身,对来人说道:“小皇叔近来可好?”
来人微微一点头算作是答应,平静的目光停在了赏花女子的身上:“琬琛,你怎么在这?”
“琬琛?”淳于燮几乎没入发际的两道剑眉微微一挑,随即便用一双黑得深不见底的凤目包裹住了所有的情绪,“原来是奉诏入宫陪伴太后娘娘的琬琛小姐,难怪有如此才情。”
“臣女琬琛拜见瑞王。”飘飘下拜,本就粉白可爱的脸上飘起了朵朵红云,“还有,臣女也见过这位王爷。”
“琬琛,他不是‘这位王爷’,他是恪王。”
水汪汪的眸子在听到“恪王”两个字的瞬间猛然抬起,正对上了那妖冶男人的视线又马上沉了下去,本就柔美的声音似乎又掺入了几分娇媚,“臣女林琬琛见过恪王爷。”
“林姑娘不必多礼。”磁性的男声轻声回答,半转过身继续说道,“侄儿还有事,就和小皇叔告便了。”
“好,我们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默默地转身,初春料峭的风恣意地在淳于燮的脚边打着滚,空灵的凤目中波光一闪,脚下却没有片刻的拖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