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会

“花魁娘子出来了！”

不知道大堂里的哪位客人在看见青鸢之后喊了一嗓子，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转到了二楼的走廊上。

青鸢早知道自己会被人看见，此刻不慌不忙地对着大堂里的一众客人行了一礼，开口道：“红药姐姐刚刚差人来，说有事要我去一趟，明日青鸢照常抚琴，各位可不要忘了来捧场啊。”

平日里青鸢鲜少说这种话，甚至连笑容都欠奉，客人们现见青鸢如此，都连忙称好，青鸢又客气地说了几句“失陪了”之类的话，就往红药的房间走去。

青鸢在出门前就想好了对策，她下午时听浸月说，红药今天只下午安排了一个客人，晚上的客人被她以不舒服为理由给推掉了，想必此时应该已经睡了，而刚刚她扫视了一圈，并没有在大堂看见秦离和木槿，更是免去了一些被询问的麻烦。

红药的房间在最里面，从那边的楼梯下去，基本不会被人看见，直接就可以走到后花园。

待青鸢的身影消失之后，在大堂陪客的姑娘们看着自己身边的客人还都回不过神似的，不禁都有些不满起来，但心里就算一万个不乐意，表面上也只能陪笑，不敢说什么。

有个姑娘借着调笑对身边的客人媚声道：“爷，这人都走了，还瞧什么呢，您如果喜欢看人笑，这身边不就有个现成的嘛。”

这客人看着似是已经年近五十了，形容猥琐，听见身旁的姑娘如此说，他狎昵地捏了一下姑娘的脸蛋儿，笑道：“心肝儿，你要是长那个模样，别说是笑了，你就是天天冷着一张脸，我也来找你。”

那姑娘听罢心下更是不悦，但还是摆出一张笑脸。

“爷，咱们的花魁娘子，您是不用想了，人家可是攀上顾将军的高枝了，没准就要被赎出去了。”

她故意拔高了声调，引得周围的人都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有人说，早就说了青鸢是假清高，哪有人不爱银子，不爱荣华富贵的，更何况谁会相信一个青楼女子真的会守身如玉。

刚刚还在为青鸢的美貌神魂颠倒的客人们，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纷纷附和起来，眼见到这副情景，那姑娘心里才舒服了一些，笑着给客人倒起酒来。

顾文轩到了后花园，四处瞧了瞧，所幸并没有人，他在凉亭里坐下后，才后知后觉地想到：怎么跟偷情一样。

他今夜头脑发热从自己府里出来之后，才想起他现在不宜出现烟花醉，这个时辰也不知道青鸢在干嘛，多半是休息了。

他一边思考对策一边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逛，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烟花醉的附近。

他记得沈敬渊说过，烟花醉有一个后花园，他打算去那里碰碰运气，看看青鸢会不会晚上睡不着，出来透气，他知道自己是在异想天开，但依旧已经来到附近了，去看一下也无伤大雅。

刚绕到后巷的顾文轩，发现了那里有几个打手在巡逻般地走来走去，他忙敛了气息，一跃上了对面酒楼的屋顶，堂堂大将军，现在却如同做贼一般。

当顾文轩在屋顶上看到青鸢打开窗子那一刻，他简直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偷偷溜出来的青鸢，屡次回头，在确定了确实没有人看见她之后，终于走到了后花园，有前面一间间屋子映出的灯光，后花园并不是很暗，她一眼就看到顾文轩坐在凉亭里。

“将军。”青鸢走上前去，见顾文轩像是在坐在那里想什么，遂轻轻唤了一声。

“青鸢姑娘，你来了。”顾文轩难掩喜色地站了起来。

青鸢来的一路上怕被人看见，眼下还有紧张的情绪，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是以听顾文轩如此说，她只用力地点了几下头，并未出声。

青鸢这副样子，带着一丝少女的可爱，比之前知书达理的样子更让人觉得亲近。

顾文轩笑了笑，在烟花醉的后花园反客为主道：“咱们坐下聊吧。”

两人在凉亭里面对面坐下，先是顾文轩开口问道：“青鸢姑娘怎么这个时辰还没休息？”

青鸢支支吾吾道：“我……我觉得屋里有点闷，才想打开窗子透透气，那将军为何会……在对面的屋顶？”

打开窗子看见顾文轩这种事情，纵然惊喜，但现在细想起来，倒是有那么一点奇怪了。

顾文轩暗自在心里懊恼，说来也是巧了，他和青鸢相见的契机，就显得他很是轻浮了，现在又闹了这么一出，大晚上翻上人家闺房的对面，真是跟流氓没什么两样了。

“姑娘别误会，我并不知道刚刚那间是姑娘的闺房。”

顾文轩急忙将自己如何从府上出来，又如何到了房顶，跟青鸢仔细讲了一遍。

“王爷已来转达过，多谢将军能设身处地的为我着想，但……我已然流落到此处，纵使清白，此生又能怎么样呢，将军不必太过挂怀了。”

青鸢的小女儿姿态转瞬即逝，悲观的心绪又萦了满怀。

顾文轩听罢皱起了眉头：“虽说人言可畏，但清白就是清白，不能任由别人污蔑。”

这后花园离前厅不是很远，隐约还能听到唱曲儿声、调笑声，顾文轩见青鸢如此悲观，情绪难免激动了一些，说话的音调不自觉就提高了，青鸢听完明显地愣了一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对你这么凶，我就是觉得，你还年轻呢，往后的人生那么长，有人会不在乎你的过去，只想与你共赴将来的。”

顾文轩说到此处，不加掩饰目光灼灼地盯着青鸢看。

青鸢被盯得低下头去，不过这次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羞怯，她第一次见顾文轩，就觉得他的眼睛像星星一般明亮，与他对视，不禁有一种迷失在浩瀚星空里的感觉。

“我是真心与姑娘结交，不管以后怎样，眼下，咱们总归是可以做朋友的吧，姑娘以后不必再叫我将军了，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的，你也尽管开口。”

顾文轩是个直性子，一番本来可以说得婉转动听的情话，被他说得像要拉人拜把子一样。

青鸢心里百转千回，开口回话时，声音不禁都有些发颤了。

“多谢……抬爱，那你也不必再喊我姑娘了，直接唤我青鸢就好。”不称呼顾文轩为将军，青鸢还是略微有些不习惯。

“好，青鸢。”顾文轩话音刚落，就目光里满是期待的看着青鸢。

青鸢实在无法回避这样的目光：“顾……顾文轩。”

顾文轩现在心里已经是百花盛放，他俩的关系又进一步了，他觉得应该趁热打铁。

“你现下在这里，想做什么可能不太方便，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直接跟我说就好。”

顾文轩一再这么说，青鸢略微沉吟了一会，很多事，真的不是靠她自己可以办到的。

“我倒确有一件事需要去做，可能有些麻烦，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见青鸢真的有事需要他帮忙，顾文轩简直比别人要来帮他还高兴，连忙表示自己最近正好有三天休沐。

“我想请你去我家乡一趟，去打听一下，当初彩锦轩的少爷杨羽，还有做玉器生意的司徒家，他家的独子——司徒少安，这两个人现在何处，在做什么。”

青鸢这个请求其实并不麻烦，常言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想打探消息，有银子就行。

“这两个人……”顾文轩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便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一口答应了下来，“你放心，我三日内回来给你答复。”

青鸢知道顾文轩定会好奇，出于君子风度又不会问，所以她善解人意地接着说道：“等你回来，我定会与你讲清楚这个中缘由的，这不是什么秘密之事，你身边如果有消息灵通之人，亦可帮我打听一下。”

一句“你放心”，真的让青鸢安心了很多，她想到自己以后要做许多事，心里没办法不慌张，但现在，好像有人在陪着她了。

“夜已深了，你早些歇息吧，我回去准备一下，明日启程。”顾文轩注意到青鸢穿得单薄，虽然现在天气已然暖了，但晚上还是容易着凉。

“好，”青鸢站起身来，“大恩不言谢。”

“不言谢可不行啊，”顾文轩跟着站起来，笑得潇洒不羁，“我帮你，你当然要谢我，等我回来再跟你讨谢礼。”

青鸢知道他多半在说笑，也跟着说笑道：“没问题，全凭恩公吩咐。”

说罢，青鸢抬眼看了看星空，笑着跟顾文轩挥挥手，转身走下了凉亭。

走到转角处，她回眸看向后面，顾文轩果然还站着那里看着她。

“再会，顾文轩。”说完这句话，青鸢就走进了内堂。

过了半晌，顾文轩还兀自站在那里回味，明明就是自己的名字，最熟悉不过的三个字，怎么从青鸢的嘴里说出来就如此动听呢。

青鸢回到楼上，站在红药的门口悄悄向下望去，大堂的人只多不少，烟花醉正是热闹的时候，秦离和木槿也都在大堂忙活了，这可让她犯了难，她嫌麻烦，不想再次被人瞧见。

思来想去，她只好敲了敲红药的门……

翌日上午，顾文轩先是去了定北王府，但听王府的下人们说，沈敬渊一早就带着猎鹰出门了，说是今天不回来了。

顾文轩又转头去了楚寂空府上。

“阿空，楚叔叔他们还没回来么？”

楚寂空的书房里，两人喝着热茶。

因楚寂空身子弱，面前还放着一个火盆，常人如顾文轩，在这房间里，都开始出汗了。

“没有，前几日来信说过些时日才能到家，”楚寂空叹了口气，“我爹自从告老回家之后，四处去寻医问药，他年纪大了，旧疾复发越来越频繁，我娘惦记她，每次就跟着去照顾他，他俩为了我这个病，也是操碎了心了。”

“你这总是忧思过重也是不好，不如跟我出去散散心吧，本来是想叫上王爷，咱们一块去的，不过他今日不在府上，我记得你也是这几日休沐，只是不知道你的身体，能不能禁得住舟车劳顿。”

顾文轩将青鸢拜托她之事大概讲了一下，本来他是想自己去的，但听青鸢说，不介意此事被人知道，就想着刚好跟朋友们一起去苏州逛逛，多打听几个地方，主要也是想找人分享跟青鸢大有进展的喜悦。

楚寂空似是想了一下，随即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我身体最近还好，可能是天回暖了，我也就精神许多了。”楚寂空唤来了下人，吩咐他们去收拾行李。

“那就好，”顾文轩环顾四周，“阿空，我怎么感觉你书房的画好像少了很多。”

楚寂空握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神色自然地答道：“一直如此，你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