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天子在旁，何惧亡魂？

举目间一片翠郁之色，脚下是一条小径，以白石铺就。李德芳一身大红贴里，在这翠景中走着，煞是艳丽。

慕容瑾萱跟在他身后，不住的神游。犹疑了半晌，还是开口唤道：

“德芳公公？”

李德芳很恭顺的回过头来，露出一个内臣的标志性笑容，接着颔首道：“慕容大人请吩咐。”

慕容瑾萱前后望了望，问道：“这条路，似乎不通往尚书房。”

李德芳稍一展颜，便灿若桃李，笑着回道： “慕容大人好记性，确实不通往尚书房。”

慕容瑾萱当即脸色一变，莫非这是去往……

李德芳瞧她脸色不好看，便与她解释道： “这是往内廷的路，皇爷邀您赏荷。”

原来是自己多心了。慕容瑾萱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李德芳的手上，发现他左手小指竟少了一截。

“万岁爷好雅兴。”

李德芳引她在宫苑中穿行，直至一阵芬芳入鼻，两人才放缓了脚步。

“慕容大人，皇爷在前头，迎仙亭里。”

慕容瑾萱在日光中眯住双眼，往前头望过去。一池的菡萏，随着微风轻摇，仿佛处子以纨扇遮面那般，娇羞的隐藏在翠荷之间。

慕容瑾萱沿着水榭的回廊一路过去，越走近，那人身形越发清晰。

钟离珏仍是文华殿那一身装束，随意地坐在石桌边，背对着她，右手拖着酒碗，望向菡萏池深处。

慕容瑾萱尚未行礼，便听钟离珏淡声道：“坐吧，随意些。”

桌上除了酒坛酒碗，还备了一壶茶。慕容瑾萱将手背贴往茶壶肚儿上，发觉这茶尚且温热着，但桌上的茶杯显然无人动过。

“公务在身，臣不便饮酒。暂以茶代。万岁恕罪。”

钟离珏听罢，似是笑了一声。

除了初识那日，她与钟离珏的种种见面，都不似今日这般平和。慕容瑾萱没由来的有些紧张，不知道事情将往何处发展。

这时钟离珏回过头来，略带疲色，轻声道：“万岁邀你来赏荷，你却一句话都无？”

慕容瑾萱苦笑了一下，说道：“万岁爷这是‘邀我’还是‘命我’？这一池子荷花，是有什么玄机，才要我来参一参？”

钟离珏听完，面色逐渐阴沉了下来，半晌才道：“我只是叫你来……”剩下的半句话被他生生截断在口中，他把头偏到另一侧，好像是有些气，但也并未发作。

他仿佛在心中与自己斗争了许久，忽而想通了什么。方回头，露出一个玩味地笑容道：“朕叫你来解闷。有何不可？”

话虽如此，但钟离珏也只是静坐着，什么轻浮举动也无。

慕容瑾萱只觉得他今日有些古怪，又说不出原因。

他莫不是被一堆大臣搞得烦躁，无心风月了？

那可真是好事，慕容瑾萱心中松快了不少。如若没有那层悖逆的关系，慕容瑾萱也很乐意与他聊聊，毕竟豁达通透的人，实在难遇。此间又能与自己年龄相仿的，更是少之又少。

慕容瑾萱神色明朗起来，笑道：“万岁爷日理万机，必然是辛劳无比的。我这‘微末小臣’，自然体会不到万岁爷的忧愁。方才是我言错。”

钟离珏冷笑一下，却也又回头来看她。正准备说些什么，只见面前这人拨着茶盏盖子，笑意仍未褪去，身后巧有一支荷花，花茎甚长，几乎与她肩头齐平。那朵荷花十分娇嫩，在炎阳下随风微颤。风起时，花茎有些不堪重负，跟着飘摇，往慕容瑾萱这方向倒来。

慕容瑾萱半晌没等来钟离珏接话，便疑惑地抬了头。登时花面相交映，十分可人。

钟离珏微微怔愣片刻，才长叹了一口气，脸上疲色下去不少。复舒展眉头，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来。

“万岁爷？”

慕容瑾萱只觉得他今日古怪得很。

又过了约半个时辰，钟离珏要她陪着，在内廷中走走。慕容瑾萱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便答应了。

待两人走至一处宫巷时，慕容瑾萱忽觉阴风阵阵。

这炎炎夏日，宫中怎得如此阴冷？

慕容瑾萱便下意识往身边的萧墙看去。只见宫墙颇高，慕容瑾萱把头仰紧了，才能看到头顶上的蔚蔚晴空。

她暗中思忖道，成人尚且要如此仰头，遑论孩童？钟离珏便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

正怔愣间，一只大手抓上了她的右臂，将她轻缓地往外拉扯了几步。于是慕容瑾萱一半身子又沐在了阳光之下，却不觉烈日灼热，只觉得暖意四起，畅快许多。

钟离珏与她交换了位置，站在萧墙下的阴影中，轻声笑了笑：“内廷不乏逝者亡魂，坊间百姓戏称‘煞气重’。你害怕么？”

慕容瑾萱望着他笑道：“天子在旁，何惧亡魂？”

这话着实惹的钟离珏笑了出来，且笑的十足开怀，“天子？”他笑着自嘲，“凡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