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骨

这是怎样一双眼呢？

澄澈润泽，黑白分明，充盈着幼童稚子的天真。

可瑶光活了太久了，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见过太多双眼睛，所以眼睛深处的样子是瞒不过她的。

更何况这双眼睛她见过，还见过很多次。

所以她除了有点吃惊这缘分奇妙，并不奇怪为什么一个孩子眼里会藏着那么多的爱恨嗔痴，那么多的怨怼与荒芜。

瑶光眼带悲悯得看了一眼就转头去嘱咐墨竹，并特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的语气。

“墨竹，退下吧，把门关好。没有我的准许，任何人不准靠近。记住！是任何人！”

“是”

墨竹神色不变的应了然后立刻退下，她很清楚为奴也好，为属下也好，听从命令都是她的本分。

女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诧得看着瑶光，嘴里害怕得嗫嚅着

“上神…”

瑶光见四海无人才叹了口气

“你是素锦吧”

素锦惊悚得退后半步，但随即又稳住了身影，结结巴巴得说道

“上…上神，小女是素锦族族长尘昀之女。见…见过上神。”

瑶光摇了摇头，目光坚定，灼灼如火

“世上最后一只素锦终究还是回来了”

瑶光看到那双眼睛的一瞬就知道素锦或许是和她有相同的经历，她本想不动声色得看看这孩子回来想做什么。

可仔细观察过她以后，瑶光改变了主意。

重来一次是天大的机缘，有的人或许会大彻大悟一心向善，也有的人或许会执迷不悔换条路走到黑。

显然素锦是后者，这个孩子经历了所有的苦楚，即使重来也还是满腔的执念。她依旧恨，依旧怨，依旧看不开放不下。

如果放任她这么下去，只是助长她的恶与欲。她和素锦都知道战争将起，也知道这其中的残忍。

素锦一辈子也就这点温暖，她会不会用什么过激的手段去阻止这件事？甚至因为前世神族对她的所作所为而暗中投靠擎苍。

她会怎样利用前世发生的一切，这连瑶光都拿不准。

若是也此影响了战局，会有很多无辜的人白白牺牲，这不值得。

瑶光是上古神袛，要为四海八荒负责任，不能放纵私情去危害到苍生万民。

素锦猛然吸了一口气，不明白为什么瑶光上神只看了她一眼就这么说。

她看出了什么吗？

素锦还是不死心，她僵硬得挂上一抹微笑用尽所有的力气去克制住身体的战栗

“上神在说什么呀？素锦族还有好多人呢”

“是啊，这辈子会有很多人的”

瑶光从桌后走到她面前，蹲下盯着素锦的眼睛笑道

“是上天给你的机缘重来一场，你在害怕什么呢？”

素锦急促得尖叫了一声，一下子委顿在地上，仿佛失去神志般的用手指着瑶光问

“为…为什么？为什么你知道？”

瑶光还是不太喜欢有人敢指着她，但对于素锦总要包容一些。她轻轻抚下素锦的手，告诉她

“我知道你前世发生的一切，所有的一切。或许我们在什么时候是见过的，但你不知道而已。”

素锦听完之后无言得回望瑶光，在看到她眼眸里的疼惜时突然就卸下了所有尖锐，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号啕大哭，声音里的悲苦心酸让人闻之落泪。

“您知道…您知道我的前世。我不甘，上神，我心有不甘”

素锦厌恶所有上古神袛，因为他们对她言而言一直都是高高在上。

明明她阖族为苍生战死，这四海八荒都欠了她的。但似乎天君施舍的一个公主虚名就还完了所有的东西。

她做错了事她认，可这些人，这些在她悲苦绝望到活不下去时冷眼旁观的人凭什么理所应当得指责她恶毒，指责她污了素锦英名，辜负天族教导！

她恨啊，恨不得看这些人生不如死

但是…她唯一生不起半点恶意的上古神袛就是瑶光上神。

她没见过上神，可听闻她闲时温婉战时勇猛，心怀大义，力护苍生。

当年那一战，是瑶光上神替身而出，带着旧部同素锦族一道以身为饵，扭转了战局。否则天族和翼族的胜负还未可知！

天族分支的叔伯们说瑶光上神私下里平易近人又极其护短，与素锦族自有一段渊源。素锦记得其中一位叔伯在见她最后一面时还感叹道若瑶光上神还在，她必不会沦落至此。

可现在…现在瑶光上神就在她眼前，她还说她知道她的一切。

素锦哭着跪倒在瑶光身前苦苦哀求

“上神，求求您，不要让素锦族上战场好不好？素锦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上神”

瑶光为她拂去泪水，将她扶起来

“丫头，你阿爹阿娘还有你的族人不会同意的。即使我答应你，他们冒着违逆我的罪过也绝不会后退半步。因为战场之上贪生怕死的人是懦夫，是万死难辞的屈辱。”

素锦泪眼朦胧得抬头，执拗得摇头不肯正视这个事实

“不会的，不会的”

难道她还要失去他们吗？难道上天让她重回幼时就是要她眼睁睁得看着悲剧发生而无能为力吗？

她可以认错啊，她也能为赎罪万劫不复，但能不能留下素锦族…她只要素锦族平安而已

在不可抑制得悲泣中，素锦只听见瑶光上神用铿锵有力的声音对她说

“素锦，战族可死不可辱，这是傲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