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一条没有尽头的河流。
最早发现这件事的是W。在那个被连日阴雨的沉闷所笼罩的下午，穿过没有灯的冗长走廊直至尽头的房间，推开那个永远开着20℃冷气的办公室木门。
由于萨卡兹雇佣兵W性格顽劣且不接受其他医疗人员的检查治疗，所以她拥有医疗部最高权限拥有人的办公室随意进出权力。
她一如既往地推门而入一如既往地想用那张她自己都厌恶的笑脸说些惹凯尔希烦的话。她都想好了，今天包扎的时候讲路上挠了她一爪的那只猫，再升华到猞猁大猫身上，凯尔希最不爽她拿那些可爱的菲林兽亲来比喻她和她那条比兽亲还可爱的短尾巴。
她看见的却是昏倒在桌上的凯尔希。
凯尔希被送到医疗部安置，负责为她全身检查的亚叶拿着报告单睁大了双眼，在满脸担忧的阿米娅与沉默的W两道视线注视下不可置信的说。
“根据老师的所有身体指标来看...老师她、变年轻了。”
阿米娅皱起眉头，W不屑的瞟她一眼。
“是的，她在...逆向生长。”
“你说的没错。”
“老...老师？”
凯尔希从床铺上坐起身，又被亚叶摇着头扶着肩躺回去，亚叶希望她多休息一会，她也没说什么，顺从的躺好后以一种疲惫的声音进行解释。
“我试了新的药，很可惜，副作用有些超出我的意料。”
W垂头思考一会，倒是欣然接受凯尔希开始逆向生长这件事，并且在凯尔希疑惑的目光下颇为感兴趣的探手摸了摸凯尔希衣物掩埋下的侧腹，在片刻的沉默后她提出要一手承接照顾凯尔希返老还童期间的日常起居。
亚叶攥着体检报告刚要反驳，就被她嬉笑着以相识最熟的身份压了回去。那对赤眸叫人不寒而栗，脸上是明晃晃的烦人笑容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
“我没有被学生的角度限制看她的目光，你看不到的我当然看得到，你会比我更了解我的仇人吗？”
亚叶没说话，只是垂下脑袋。
凯尔希起先并不答应，她以自己能够照顾自己回绝。但W握着一手奇形怪状的黑色石头和凯尔希耳语几句后，她还是妥协了。
在阿米娅与亚叶的目光中，她只笑着说出事实——如果凯尔希的年龄一直这么倒流下去，到她成为一个比杜林还矮的小朋友时，她的照顾就得成为必要了。凯尔希轻哼一声算是认同她的说法。亚叶也没什么好说的，叹着气说先去处理文件了。
而在阿米娅关切的目光下，W抓住阿米娅探过去要触碰凯尔希的手，她顿了顿，笑着说凯尔希医生或许更需要一个人休息一会。
阿米娅不曾考虑太多，只是在垂着耳朵思索一会之后赞同了W的意见，收回带着四枚戒指的手，点着头和医生轻轻道别后不曾看见那心照不宣的两对眸中一闪而过的某种光芒。
“凯尔希。”
她在走前笑着朝病床上的凯尔希说。
“可别死了啊，在我死之前。”
凯尔希没有说话。
凯尔希的时间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倒流着，短短一个半月内她就变成一个完完全全的小孩了。
尽管她的心智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但越来越稚嫩的面庞与愈发软糯的声音让她原有的威严大打折扣。
自从某天起，她的声音随也倒流到人皆有之的变声期以前，没了岁月沉淀出的低沉与沙哑，曾经还勉强能被她压到正常声线在如今已经像W的发尾一样压不下去了。
蹙起眉的小脸也没了压迫感，往常严肃的表情在她现在展现成一副闹脾气的可爱模样。
先前青年期时还好，但到了后来，当很小一只的凯尔希由W抱到加高的座位上，奶声奶气的开会时抬头却发现医疗干员们无一不报以疼爱的眼神，甚至是亚叶乃至苏苏洛也忍不住以怜爱的眼神洗礼她。
意识到这点的凯尔希正式退位，一切都完美衔接着，好像早有预谋，她却什么也没多说，只是用软糯的声音重复她曾说过无数次的那句话——罗德岛没有脆弱到离开了任何一个人就行驶不下去的程度，她也不例外。
W也不多过问，其他干员也不多说，她可是凯尔希，她一定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这个时期的凯尔希皮肤嫩，摸着都生怕伤着。于是在某天她给Mon3tr的四肢尖端以及尾尖都被缠上了加厚的防撞垫，在后者不满的眼神中只好连自己那翘起的尾尖也被缠上。
她对着镜子极其不爽的抬了抬有些重量的尾巴，虽然这样确实很不舒服，但她现在能肆无忌惮的用尾巴去碰凯尔希小朋友了。
凯尔希被全岛注意着，所有干员受到阿米娅的偷偷托付——想给她留下一个久违而快乐的童年。
食堂那边的干员每天都给她换着花样的做营养餐，并且开始私下督促W不给她喝咖啡，甚至是掺了太多牛奶的拿铁也被划出凯尔希的食用范围之外。
而每当W无所事事用尾巴勾着凯尔希乱逛散步时，都会遭到沿途干员的注目以及塞糖果。凯尔希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喜甜，但在那些干员关爱的眼神中她还是会皱起眉拣出一颗吃，向那些开心起来的干员们道谢，然后在他们离开后狠狠踩上努力憋笑的W的脚尖。
实际上最过分的还是Mon3tr，自从被W缠上防撞垫保证触碰安全后，它就开始处处不让凯尔希亲力亲为。甚至是凯尔希平常走路，它也想把凯尔希勾起来驮在背上走，或者是紧紧跟在她旁边提防一切东西。
那段时间凯尔希的时间似乎停止了流动，每个早上醒来她都没有再变小的痕迹。W检查过她的牙齿后告诉她这个情况，凯尔希只淡淡的说大概她要维持这副模样半个月，那之后的一切事情都会迎刃而解。
她当时在为凯尔希吹耳朵毛，于是在呼啸的吹风机声中漫不经心的问她。
“一切都回到原样吗？”
“是的。”
凯尔希摸着自己已经被吹干的发尾，低低的回答她。
“一切的一切。”
W努努嘴，没有说什么。
在半个月后的某一天，她睁眼与枕边趴着的一只白色菲林兽亲面面相觑。
凯尔希返祖了。
W把猞猁捞起来，自然而然的去掰开她的嘴查看牙齿，根据牙齿和体型来看不是幼崽，是只青年期的猞猁。凯尔希后退挣脱开她的手，发出一声奇怪的吼叫后跳下床铺，看来是彻底散失了语言功能。
想到什么的W又连忙把地上的凯尔希重新捞上来，给她戴上她曾经的项圈，以那颗精致的绿色宝石显著她的身份。戴完后她没忍住去揪那条翘起来的短尾巴，被凯尔希耸着毛低吼着用厚重的肉垫猛拍了数十下脸。
那一天快来了。她很清楚，凯尔希返祖就是预兆。
在那个无人的清晨，她感觉到身旁的大猞猁挪动几下，然后悄无声息的跳下床。她最不想迎接的那一天还是来了，而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这位德高望重的医生想不辞而别。
“凯尔希。”
她坐起身，凯尔希收回蹑手蹑脚迈向前的爪掌，低低吼叫一声以做回应。
她知道了，她老早就知道凯尔希的秘密了。从凯尔希倒下的那一天，从她探手去摸凯尔希的侧腹那一刻开始，她就什么都清楚了。
凯尔希侧腹上的伤疤消失的无影无踪，在后来的后来肩膀上的黑色结晶也消失不见，她尽心尽力为她向所有人隐瞒着这一点——她哪是什么药物的的副作用，她是真真正正的时光倒流。
凯尔希相当清楚这点，比任何人都清楚着意味着什么。她也清楚，所以那天她抓住阿米娅的手，不愿那读取心灵的源石技艺读出凯尔希那千疮百孔的心。
她哑了半晌，只挤出一句话来。
“真的不去和小兔子她们道别吗？”
凯尔希只是摇摇头端坐在地上，眸里有着莫大的悲哀。
W突然笑起来，把她捞起来抱在怀里，低声说。
“再仔细逛一遍罗德岛吧。”
这个时候的干员们都去汐斯塔赴会了，只留下个别不爱太阳、人群与水的干员驻守，所以她们可以安静而悠闲的漫步在舰内。
她将凯尔希抱在怀里，看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抬起凝望罗德岛的每一个角落。凯尔希爱着这里，这不假，从她那轻轻晃动的双耳就可以看出她的不舍。
每当路过一件从巴别塔遗留至今的物品时，她就弯下腰，托着凯尔希靠过去，让凯尔希把爪子轻轻放在岁月沉淀过的物品上，或是看着她探头过去嗅嗅，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过程既让人感慨万千，又极其悲伤。她们停留在医疗部门口时凯尔希愣在她怀里，她把凯尔希放到地上时那只爪子轻轻的拉动她衣袖，那对在无数时光流转中依然熟悉的眸无言向她传递讯息。
“真的不去看最后一眼吗？”
凯尔希摇头，她最终还是没有进去，只是远远望着她曾经的位置，看了很久很久，才垂下头颅来示意她们该继续走了。
她们还一同在那个始终为特蕾西娅保留的房间里坐了很久，W看着那张白色的桌子与沉默着卧在椅子上的凯尔希，悠悠的拖长了音调开口。
“真是讽刺啊，到头来还是把我一个人留下了。”
凯尔希没有发出声音，她低笑两声。
“啊，你已经不能说话了。没有人和我拌嘴，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呢。”
她想造物主和凯尔希说的一样，是残忍而该死的。先是随随便便的带走卡兹戴尔最伟大的殿下的生命，接着在一切终于流向好的方向时，从凯尔希那里拿回她长生不老的恩赐。
她弯下腰去细细摩挲过凯尔希的软毛，后者只是微抬着脑袋，晶莹的眸中映射出她的红眸。
她喃喃着说。
“凯尔希，你要死了。”
最后的道别在罗德岛附近的树林中， 五分钟的路程她晃晃悠悠走了十五分钟，当她终于把怀中的猞猁放在地上时，她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凯尔希要离开了。
她蹲下来，低声呼唤凯尔希。
“满足我最后一个请求吧。”
凯尔希抬起了头，收回前迈的脚步。
“用你的牙、或者是爪，给我留下一道消不去的伤痕吧。”
你每次都会好好为你曾经挠出来或是咬出来的伤口细心护理，我的身上竟没有留下过一丝你曾存在的痕迹。
“让我知道你存在过，让我知道我恨过你。”
也爱过你。她没有说出口，但彼此了然于心。
凯尔希缓慢的抬起爪掌，露出锋利的爪，W笑着凑过去阖上双眼，静待那不可磨灭的疼痛降临。但那只爪掌的肉垫只是猛拍了她的手臂两下，她不用爪，是要用牙吧？
是的，吐息靠近了，凯尔希现在应该已张开嘴，用她最锋利的犬齿抵在她的皮肤上，然后像切开热黄油那样耕耘而过，留下一道鲜血淋漓的疤痕。
是的，凯尔希，你为什么还不咬下去？
不是利齿的尖锐触感，而是带着轻微刺痛感的温热而过，她睁眼看着凯尔希，后者以一种无辜的姿态舔舐过她的肩。
为什么呢？凯尔希？
凯尔希收回粗厚的舌苔，垂头用爪拉开脖颈上项圈暗扣。W知道她的意思，接过了那条项圈后少见的收了笑容。
“我他妈的一直讨厌你这该死的仁慈。”
凯尔希朝她眨眨眼睛，她想如果凯尔希还能说话，一定会故意气她的回答我知道。凯尔希从她身上退开。
她要走啦。
W站起身来，她们将分道扬镳。她看着凯尔希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前走去，一如既往地一往无前。
“凯尔希。”
她抖了抖耳，停下脚步回过头来。W朝她挤出一个笑容。
“别忘了我，凯尔希。”
“别忘了我恨你。”
别忘了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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