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渝之章——序幕（2）

子渝，子苓，是爷爷给我们起的名字，他是我们家唯一有点文化的大人。至于我的父亲钟勍和母亲陶梦琦，都是只有初中学历的农民，但毕竟三十多岁的人了，做人的大道理还是懂些的，但让他们去教育孩子属实有些难办。

在物质方面，他们能勉强满足，但精神方面的教育，我做错事他们只有一个解决办法——打骂。

幼儿园前的我很顽皮，在家中不是摔了这个就是倒了那个，父母这时候打我，我只觉得痛，孩子天性如此，觉得疼，就哭，所以那时的我根本没听过他们在说什么，只记得他们说上一会儿，打上一会儿。我哭的狠了，他们才会怒气下头，停手给我上药。于是我有了一个习惯——疼，就要哭。

爷爷注意到我身上有很多伤，意识到就算小孩子磕磕碰碰也成不了这样，知道是父母干的后，他只是微笑着对我说:"你父母只是觉得‘棍棒底下出孝子’罢了，此之所谓‘不打不成才’，爷爷我虽不是很赞同，但也觉得很有道理，你父母没文化，没法用言语教育你，自然只能上手……你问我打过钟勍没？打过，那时候还是个没文化的呗，呵呵……"爷爷最后的话语有些含糊，但我当时没在意，我只觉得爷爷这个文化人说的振振有词的，文化人都这么觉得，那……父母做的就是对的吧。

妹妹刚会跑会跳那会儿，我不记得又做了什么鸡毛蒜皮却让父母生气的事，他们怒火中烧，在妹妹面前就开始打我。

一旁的妹妹当时的表情令我印象深刻，那张脸有害怕，也有不可置信，双眼瞪的老大，瞳孔紧缩，小嘴微张，她不敢相信之前还温柔有耐心指导自己跑跳陪自己玩闹的父母有这样恐怖的一面，父母那时脸上的神情她是第一次见，她很害怕，眼眶当场就红了，随即我还没哭时她就尖叫一声，哇的哭了起来。

父母连忙过去安慰她，"都怪你，在糯糯面前打那臭小子，吓到咱家糯糯了！""你不是也打……啊疼疼疼，我错了我错了……"母亲见哄不好妹妹，开口抱怨，父亲也是个不机敏的，被母亲拧了耳朵才老实。

父母立马恢复之前的样子，我看着温柔地哄子苓的母亲，在一旁手足无措受母亲白眼的父亲。

明明离得我很近，却感觉我就算一直跑，一直跑，跑一辈子，也无法触碰他们。

那天，母亲和妹妹说，"娃啊，你哥哥不听话才会被打，你要是听话，我们是不会打你的。"

不会打她……为……为什么？他们从没和我说过这句话。

不知原因，父母明明没打我，我还是觉得很难受，很疼，毫无征兆，眼前突然模糊起来，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划过。

也许是父母那天属实给子苓下得不轻，之后的她十分乖巧，与她这相比，我这个哥哥就显得很是顽劣。父母还是常打我，只是很少在子苓面前打，子苓也从开始的害怕到了漠视。

"哥哥，你别再犯错了，爸妈不开心你就会挨打的。"

呵，对，我犯错时他们要是心情好确实就不会打我。

"哥，只要听话，父母就不会打你，很简单的。"

简单？只是对子苓而言吧——父母从没打过子苓。

"子渝哥，爸妈骂你是在教你道理。"

一开始没注意他们在说什么，之后注意到——他们只是在人身攻击，说世界上没比我更傻得，养头牲口都比养我好等等贬低我价值的话，当然这是简化版本，实际上还有脏话混在其中，即使是气话，但每次都会让我的心伤痕累累。

我不再因为他们打的疼哭，因为已经麻木，但每次他们说那些话，心中泛起疼痛的同时眼泪就会不由自主的流出来，他们是我的父母，我，很在乎他们说了什么。他们对外常说，我们家子渝，从不说脏话。我觉得他们说脏话时那副扭曲的面孔令人厌恶，所以我不说脏话。

"钟子渝，父母打你是为了你好。"

这话他们每次打我都会说，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每次气消了，看着我的伤才知道心疼，轻吹我的伤口说，没事吧，吹吹就不疼了。骗子，明明还是很疼，看着噘着嘴朝我伤口吹气的母亲，一阵恶心感涌上心头，但我没有发作，因为这会引发下一轮打骂。于是每次我都会摇摇头，笑着说，父亲、母亲，我不疼。实际很疼，身体和心里，都疼，我讨厌骗子。

如此想着，这些我从未说出口，说出口只会被挂上不懂事的名头和打骂。这份心情没人知道，只是在心中反复咀嚼，对父母的厌恶感便一点点累积，连带着妹妹钟子苓也厌恶起来。

我逐渐沉默寡言，做事稳重，成绩优异，父母没理由打我，所以渐渐的这个家好像和睦了很多，但实际上我与他们之间早已有了一条鸿沟。他们时常对我的冷漠感到疑惑，说小时候的我不是这样的。我说，人总是会变的。

子苓倒是乖巧懂事又活泼，与我这个冷淡的儿子相比，父母自然更喜欢和妹妹待着。

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也好，这样就没人打扰我了。但果然还是，好羡慕。

八岁那年的一天，我不想待在家里，就去找爷爷。爷爷坐在椅子上，闭着眼，我敲了敲门，他才缓缓睁开眼。见到他后，我说的第一句就是，"你要死了，爷爷。"这是显而易见的，看他死气沉沉的脸就知道。爷爷楞了一下，随即笑着说，"确实，估计……撑不了几天了，我也不想麻烦别人，就让我这老骨头默默死在这里吧。"

"……随便你，我来这里没什么事，但看见你活不长了，就想知道真相。"

"什么？"

"你当时说的很含糊的话。"

"……"

"什么叫‘那时候还是个没文化的’。"

"我原本就是个文盲，你爹小时候我也常常打他，后来他被打听话了，我也就不怎么管他，于是就有空了，偶然之下有了学习机会，正好天赋还不错，这才有了几分学识。"

"哪种。"这是我和爷爷的行话。

"呵呵……你认为的那种。"

"明白了，那，永别了"

"……"

没看他的表情，我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