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那两个可能救了她们两次命的人轻飘飘地离开了。

云落中心好像一下子空荡荡下来，但也更剑拔弩张了几分：夏尔林族再次将几人围了一圈，纷纷抄起手边断了一半的木棍或者沼泽漂浮着的树枝，想要上前又不敢。

“曼妮卡！”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片刻的吉尔玛扑进圈子，把曼妮卡护在怀里，敌意值拉满，警惕地绕开冰花雪花，“你们是水的继承人？”

“不止水，还有火呢！”千琳气不打一处来，弯腰抱回小狼，挑衅般自报家门。

“还有火？”吉尔玛居然也接了下去，像是在配合千琳一样拖着女儿连退十几步直至人群中，“你们…你们离我们远点昂！刚才的一切是不是都是你们干的！还装是这么什么预备生，真像是江湖上的什么小痞子，惯犯了都！”

唯一一个会说蓝星语言的的吉尔玛勉勉强强拼凑了几个字句说出来的东西都是如此，其他人刚才咕哝的就更不必去猜想内容了。

曼妮卡小小的身体像风中被撕扯的枯叶，不受控制地向后仰着。她“哇”地大哭起来，却只是软绵绵地没有挣扎。

原来这里不仅是一个原始部落，还是一个封建的社会。

它和云泉城大相径庭———连家长都敢无理地控制自己的孩子，那这里的村长呢？这里地位稍高一些的人呢？

吉尔玛看了村长一眼，喊着什么一行人听不懂的话。

姐妹俩都猜出来，是在要求村长带领夏尔林族包围她们、抓住她们。

“刚才那个长得奇奇怪怪的人你们没看到吗？他长得像坏人还是我们冰冰姐长得像坏人啊？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们？！”雪花急地原地直跳脚，“黄泉对你们包括曼妮卡的行为我们全然不知，他刚才用枪指着的是我们！”

它的话似乎得到了一些人的支持：方才的争斗中，围观者们虽然没有完全弄懂这其中的人物关系，但还是没错过四人眼里没消散过的惊愕、恐惧和困惑。

吉尔玛仍气势汹汹地挥舞着拳头，村长却不为所动，周围的人们也站在原地。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曼妮卡低低的啜泣声被放大了无数倍，一下下地，抽打在几人的心上。

就这样尴尬了十几分钟，夏尔林人没有进攻，也没有后退，姐妹俩心里的火苗可谓越涨越高，简直要捅破她们的喉咙，喷涌而出。

“所以，”幼冰的声音又成了在井下的高傲冷漠，“你们想表达什么？”

“显而易见，你们中有些人对我们抱有怀疑的态度。你们在怀疑什么？你们在惧怕什么？是想让我们表现出像正常人一样的动作还是内心中哪怕有一点点小好奇想让我们展现出你们所认为的‘被元素选中的人’的样子？”

“如果你们的答案是‘是’，那很抱歉我们做不到。我们不知道所谓特殊是什么意思。我们只是在做最普通的自己，就是那两个几个星期前还不知道这个会令人头疼的身份的小姑娘。还是说，你们希望我们‘暴走’？去违背我们的内心去迎合你们？”

她歪着头，语速比平时快许多。

没错，这就是平时温柔的水。人都以柔情比水，但如此之柔和温驯的水一旦被触及底线竟也会这样怒不可遏。这温和中绝无软弱只有一再的忍让。

不难看出，她是真的有些生气。但再细致地观察，可以看出她嘴边居然带着一抹无奈的微笑，像是在无奈他们的认知。

多温柔的一个女孩子，才可以在生气责骂的时候忍不住微笑啊！

这下，不仅是有所为动的夏尔林人，村长和吉尔玛的心也软下几分。他们绝非不讲人情的人，只是他祖先受到的伤害和后果无法容忍。

千琳把冰花递出去以示自己没有敌意：“看吧，不是被元素选择的人都见利忘义，也不是所有人都经历过被孤立。如果你们不信，我和我姐就会是第一个。我们会证明给你们看，我们是普通而平凡的。”

不仅会给你们看，还会给其他预备生们看，会给基地看，会给整个蓝星看！

冰花呜呜嗷嗷挥舞着前爪，清凌凌的眼珠盯着曼妮卡，目的很明确：要抱，要让小姑娘迈出第一步。

曼妮卡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妈妈。吉尔玛低着头，默不作声。村长也仿佛在沉思着什么。曼妮卡见没有人阻止她，可以说是迫不及待地接住冰花，和它碰碰鼻尖。

真的要继续这样对待她们吗？没有理会女儿的举动，吉尔玛，以及村长等人不约而同地在心中询问自己，扪心自问。

冰花忧心忡忡跑回暗道告诉他们危险到来时的紧张和关心；雪花和曼妮卡用原始纯粹的语言交流时的朴实干净；千琳面对黄泉威胁的艰难与犹豫不决；幼冰被枪眼瞪着的时候颤动的恐惧和倔强……

她们不像是在演一出戏，而是将最平实最真实的一面展示给了他们。

所以啊，面对这两个一看就经历过很多误解的女孩，又会有什么坏心思呢？

村长严肃地“呜噜呜噜”下达了指令。夏尔林族几十号人齐齐将手和武器背到身后，弯腰，俯身，鞠躬。

这一整套表示歉意的动作反倒把姐妹俩整懵了。她们不敢相信这就成功地让夏尔林人信任了她们，内心却已首先欢呼雀跃起来。

“你们…别这样啊！”幼冰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好，蜷蜷手指，暗地里寻思现在说“平身”就是找打，“你们……”

“有误解正常。”千琳不无讽刺，语气却十分体贴理解，“我们基地还有人觉得作为姐妹拥有的属性相克会自相残杀呢。”

几个夏尔林人面面相觑，大概是自己也有过相似的想法。

“你们来做的任务是找到一种蚌壳吧？”吉尔玛居然还记得她们来的目的，她还破天荒地摸摸冰花的脑袋，甚至主动抱过雪花，“这里的浅水蚌产出的珍珠有一种神奇的功能，即收纳。它可以吸收一切靠近它的活物，这是它防御和取食的一种方式。很多科学家都得到它们，看来你们的导师也是。我们向来都是定量供给，这次，为表歉意和诚意，我们愿意破例。”

雪花激动地直蹭她，喉咙里止不住地吱吱呜呜，迫不及待地看向无息深渊的沼泽，口水几次被它吸回嘴中。

曼妮卡一戳它鼻尖，表达的意思显而易见———那不能吃！

村长指派了几个壮汉前去打捞用的就是那些断了一半的可怜兮兮的木棍。千琳眼一眯，发现这些人正是前一阵子挥木棍最快、呵斥声最大的人，不觉有些痛快。

很快，也就是姐妹俩被当作贵客去喝了一杯包含着热带雨林气息的水的功夫，那边便用草编的网捞上来五个挎包大小的巨型珍珠蚌。

这是自小居住在内陆地区的幼冰千琳见过的最大的蚌壳，不，见过的最大的淡水海鲜。不规则扇形的壳面呈珍珠白色，又因为奇特的气候和鳄鱼的栖息生出大大小小油渍般的斑点，两面的壳上不均匀分布着浅浅的灰色细纹，像是镶了银边的珍珠饰品。

简单清洗后，壮汉们又马不停蹄地纷纷拿起吉尔玛准备的一看就算是村中顶顶高级的削扁平了的木片，草绳连接着木棍，其大概用途是撬开一些紧密贴合的东西。他们先对着蚌壳一阵敲敲打打，然后对准松动的裂缝，只“咔”地一抬，露出一小块滑腻腻软乎乎的脏器，和满满的奶白色、乳牙般的珍珠，就像是一杯奶茶中占了半杯的西米。

“磨碎了，加热塑形，就可以装载活物了。”吉尔玛叮嘱着找来一个陶土罐子，全部装了进去。紧紧压上盖子后，她微微弯下腰和两人平视，“我…想请你们帮个忙。”

千琳看一眼姐姐，这可是她擅长的。

“我们会尽我们所能的。”不出她所料，幼冰眼睛一亮，打了鸡血一样，却也十分真诚。

“如你们所见，云落这里的夏尔林人文化水平普遍不高。我们成年人还好，但这可苦了曼妮卡啊……我想请你们带她出去，去你们那个发达的世界，让她好好学习知识，不要亏待了自己。求你们了。”吉尔玛无意识地双手合十在胸前，面部再无几分钟前的凶神恶煞。这是一个母亲所能带给女儿的所有。

“这当然可以！”不光是幼冰，千琳也重重点头，“我们一定会送她去一个很好的学校，每周末去看她，教她一些生活方面的知识的。”

“我们不仅会帮助她学习，还会尽可能地向外界告知无息深渊以及云落的现状，肯定会有人愿意出力帮助你们发展的。”幼冰信誓旦旦地注视着吉尔玛，眼里跳动着莹绿的草原上的生机，“我和千琳的力量微乎其微，但我们会想方设法呼吁别人。社会的力量是无穷的。”

吉尔玛用一种从没出现在她眼中的敬佩看着幼冰，就像住在贫困地区的农民新奇地看着城里来的大学生：“谢谢你们。”

冰花连蹦带跳地跑进来，浑身的每一根灰毛都散发着快乐的味道。不知道它是不是听到了点儿什么，歪着脑袋看了三人一会，又兴冲冲地出去，叼着曼妮卡的衣角进来了。

吉尔玛蹲下身，和女儿离得很近很近，不舍而又肯定地说了自己的计划。曼妮卡愣了几秒，紧紧抱住妈妈，有点哽咽地说着什么。

“她说谢谢妈妈，将来学有所成了会回到这里帮父老乡亲们重振家乡。”雪花偏头翻译。

姐妹俩就静静地等待着，看着母女俩亲密无间、没有隔阂的亲昵，心中是说不上来的感觉。

能感叹什么呢？当牵着曼妮卡和所有人告别，看幼冰帮她扎了个低马尾，再次替她擦擦脸上的污痕和被泪水冲出的沟时，千琳自嘲地一笑，几分阳光，几分敏感脆弱：承认吧，姐姐和我一直将爱心付出，却缺少被爱的经历。

两狼三人站成一列，熟门熟路地走向巨大的榕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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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千琳拉着曼妮卡，找了一所离基地很近的学校，正好她符合刚入学的年龄，千琳就亲手把她送进一年级，成为了夏尔林族几百年来第一位“文化人”。

至于冰花雪花，屁颠颠地跟在曼妮卡屁股后面，恨不得让她长出条尾巴好让自己挂在上面。

幼冰则马不停蹄地去了基地，抱着沉甸甸的一罐任务成果直奔科娜洛办公室。不得不说，看着那些同自己争抢任务单未遂，还开始人身攻击的预备生绿了的脸，还是有些小高兴的。

“科娜洛导师，我们拿到浅水蚌中的珍珠、完成了任务，请您查收。”她将那张经过冰花口水牙齿的洗礼和千琳几折后的任务单同罐子一起放在桌上。

科娜洛因为有些过于长的时间皱了皱眉，但掂了掂罐子的重量，眉头又舒展了开来：“有遇上什么问题吗？”

幼冰于是便把云落和无息深渊的现状以及任务报告中的部分复述了一遍。当然，她省略了遇上黄泉和来路不明黑衣人那一段：“云落村庄的居住环境和夏尔林人的生活水平着实令人震惊，我想请求基地做出一些改变，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马上和院长联系。”科娜洛眨了下眼，蓝眼睛在半圆镜片后闪出赞赏而温和的光。

“谢谢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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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娜洛布置的任务收到了两倍以上的结果。这件事在基地很快传开了，甚至登上了校报。虽然不是什么头版，但也绝对让姐妹俩对那些预备生出了一口气。

那张校报的头刊其实也没有点名地提到了她们：《在本校两名预备生的提议下，无息深渊.云落村得到修缮和资源支持》。许多社会上的名人也帮了忙，校报的配图下，村长乐呵呵地笑着，站在一片新长成的作物之中，拿着记者采访的话筒略有些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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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繁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