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王就在前面，北冥姑娘，请吧。”似乎想起了什么，已经准备离去的士兵突然回首，叫住了她，“哦对了，姑娘，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向任何一个人再提起刚才的对话，尤其是少主。”

北冥雪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为什么？难道你自己说出来的话，还怕被人听见？”

“不。”

已经被夜幕模糊了五官的士兵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伴随轻轻的笑意，开口道：“的确，少主有太多太多的弱点，相较于王来说，少主也太过稚嫩。但他终究是我们的少主，是西门城唯一的继承人，是王唯一的儿子。他软弱，却也仁慈，会将每一位士兵、每一个平民、甚至每一个奴隶都以礼而待。少主是真真正正地将新月之地里的每一个人都视作他的子民。或许已是垂暮的王来不及见证少主的成长，但我们这些西门城的旧臣，还没有死完呢，我们总能等到少主成长起来的那一天的。我们坚信，西门城会再度迎来一个伟大的王。”

又是一个鞠躬，北冥雪只能目送士兵离开，她想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地张开双唇没了声音。

轻盈的步伐跨过罗幕重帐，终于在燃烧的雄伟篝火旁，见到了被重锋簇拥的西门豪。

她尽量压制着心底的躁动和不安，西域雄狮的威名太过响亮，这是与北地巨兽齐名的雄主，令世俗皇权折戟新月之地数十年的暴君。

西门豪的身侧有一个座位，看来是替她准备好的。由黄金胡桃木整木雕琢出成的扶手椅，做工精良，这一张椅子，在天启城值三百两银子。自然，相比于西门豪所轻酣的那张红木盘虎太师椅，还是相形见绌了。

不过也好，算是足够尊重她这个小辈。

“北冥家的小姑娘来了啊。许久未见过你，都长成一个淼淼飞花的女孩儿了。”见到北冥雪，西门豪只是微微一笑，挥手屏退周围士卒，语气平淡慈祥得如邻家和蔼老爷子，“来，坐吧，好久没有见过北冥家的人，总归有些惊喜。”

颔首含眉微微鞠躬算是打过招呼了，北冥雪没有多说什么，敛衣坐下。

她是客人，不该喧宾夺主。

手中的长枪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篝火旁的碎炭，抖落层层发红的炭渣，西门豪凝视着它们燃烧到渐渐发黑，“二十多年未见过你父亲了。”

“父亲的身体快不行了。”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北冥王位交替之事已经天下皆知，只是再被人提起，北冥雪多少还是有些不适，身为人女，即使知道父亲已经回天乏术，终究还是有些不愿接受，“兄长已经承接过了王位和北冥雪域内的事务，父亲终于可以在为数不多的时间里放下这辈子的重担，安享晚年。”

“唉，我们都老啦。”

眼眸轻瞥，北冥雪竟然从这位一生从未低头的霸王身上看到了不该有的苍老落寞，只是他口中吐出的话语却依旧平淡：“安享晚年，好遥远又好亲切的四个字啊。每个老友寄来的信里大抵都会有这么一句，说他们都已经开始安享晚年，劝我该放下峥嵘。结果呢，一个二个都拖着自己行将枯木的半条命在那儿撑着，就算病入膏肓到躺在榻上都要人伺候了，也得有事没事折腾点儿事出来，好像生怕其他人把自己给忘了似的。”

话锋一转西门豪的目光瞬间锐利了起来，定格在北冥雪的身上，试图将要将她击穿，“北冥家的小姑娘，你在祭祀高塔上的话听说了，虽然很假，假得令人心疼，但不得不说，听到时着实令人心头一振。”

“哈啊，原来您知道那是假的啊，真令人扫兴，我可是以为能在整座城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关呢。”一手抵着下巴，一手轻擦膝盖上薄薄的裙边，北冥雪努努嘴，尽量保持得不会那么惊慌失措地跳起来。

正所谓吓着吓着就习惯了，更何况自己从一开始就料到瞒不过西门豪和司空崇这两位老前辈，不过真的被当面揭穿、还是如此耿直地带有一些褒奖意味的揭穿时，多少还是得慌一下。北冥雪从来没有如此庆幸自己高超的表情管理，她内心的焦灼不言而喻，可整张脸上唯一能暴露她心中不安的怕也只有不时踌躇一二的唇瓣：“没办法啊。近几日城里不堪高压重负蓄意滋事的人越来越多，圣城本都的空闲士兵本就没有几个，加之情绪压抑，如今的圣城愈发难以控制，不来点儿刺激的消息给他们降降温，只怕还没等到魔兽群围攻，圣城自己就完犊子了。”

“你这么做我倒是没有疑议，可你想过没有——”西门豪似乎故意忽略了北冥雪的异样，“即使你的话真能让他们在这半个月内安静下来，那半个月后呢？如果半个月后兽潮还不退却、或者你口中萧问影的援军并没有到达，你觉得那些流民会不会把你撕了生吃掉？”

点点头，北冥雪没有作答，西门豪的她当然考虑过，只是情急之下，也没有其他选择可言。

现在仔细想来，才发觉这慌是不是扯得太大了。且不说南夏诸国的意思到底如何，萧问影驻守的地方是黯冕之塔，具兄长所言，那是整个神武帝国真正的死穴，萧问影会来支援，也就只能骗骗这些从未去过神武帝国的西域人了。再者最重要的问题是，军队——萧家和神家在武家的眼皮子底下都还算老实，没有屯有私兵部曲，目前武灼、武辛、武卿的意思都还不明确，即使萧问影真的会支援，可武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调度军队？

轻啧一声，北冥雪这时候也只剩下了拍脑门叫疼的份儿，仰望星空道：“唉，这事儿整得，西门伯伯有没有解决办法？”

“有啊。”

“嗯？？”

北冥雪回过头，还未来得及发问，只觉头顶结结实实挨了一锤，仔细看去，西门豪的右手正捏成拳悬在自己的脑门儿上，眼睛余光还能从西门豪披覆甲胄的手边看见几分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笨啊你。这话既可以是北冥雪说出来的，也可以是北冥城说出来的，更可以是北冥雪、西门孝、东方铁心、南宫问天、神雒这个团体说出来的，再扯远点儿，甚至可以当做北冥城、西门城、东方海阁、南宫城、神家说出来的。就算是逼宫，咱们几家的分量也够了吧，更何况这事儿本来就是武灼那不带脑子的惹出来的，意思是让他处理下他还不乐意了？哪来那么好的事儿。”

额头的疼痛还没换过来，北冥雪的眼眸却越来越亮，像是发现了一块崭新的大陆般：对啊，自己可不是一个人来的圣城，他们五个的目的和利益都是相同的。

虽说这话是自己说出来的，可那几个醉生梦死的也不见得有其他办法可以用。

说难听点儿，大家一起惹出来的麻烦，凭什么她一个来收拾？

北冥雪穿着一身与周围金戈铁马格格不入的白衣雪衫，已经顾不得额头阵阵疼痛，喃喃自语：“目前圣城唯一可以越过魔兽群回到天启城的，也只有东方铁心的凤皇可以做到了。可若要取得武家允许和萧家相助，神雒和南宫问天又缺一不可。即使事情顺利，并且我们在这里再多拖延几天时间，萧问影从黯冕之塔返回集结部队和粮草，要在到达这里至少需要二十天，那还得需要东方海阁或南夏的舰队支持。还是麻烦啊，有一处出问题都得报废。”

“我能找来萧问影的支持、获得武家的同意、还有，东方海阁的舰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