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鬼哥去街上听张铁嘴说书,正话《陈平盗嫂》的故事。只见此处人群拥堵,张铁嘴在台上噼里啪啦说个不停,鬼哥仔细一听倒也有些许可听之处,于是便驻足听了许久。只听张铁嘴言道:
阳武县,某辟出有一户人家,四间茅草房屋,错落而座。屋宇四围树木茂密,中辟羊肠,有人往来其间。树林外域有地三十亩而余,地上有麦,于陇上茂盛。清风四起,绿波荡漾。
林下羊肠立有一男子,名曰陈平,四肢颀长,长相秀美。陈平手持书简,于树荫下或立或站,时而仰视,时而俯视,时而嗟叹。
田间有数人闲歇于地头。一人曰:“某家良田三十亩,菽粟麦苗年年丰获,何家贫立于郊外尔?”只见某人蓬头垢面,裤管提膝,脚蹙草鞋,臂提弯锄。此人正是陈平之兄,陈伯是也。陈伯曰:“某家虽有良田,十之有七是为赋粮,十之二三才做腹粮。家有三口,赖此二三之食苟延残喘罢了!”
另有人曰:“某虽家贫,某常见其弟平儿四季丰肥,不见消瘦。何者若此乎?”陈伯正要答话,忽听得东面有禽兽声,一时间哀鸣声起,数人目光如炬,东面而望。正待数人神静之时,树荫下的陈平书简一抛,拔腿便朝东面跑去。只见他步履轻捷,脚下虽麦苗密布,陈平过时却不留痕,麦苗无甚折损,岂不奇哉?
哀鸣声处,但见陷坑一个,洞口狭小,洞却甚深。洞中有旱鸭两只,野雉一只,正在不合,彼此怒目而视,争斗不休。陈平一把将三只野物从洞中提出,一只手提着三只野物。岂不奇哉?陈平:“谁言贫无肉,奈何天与之。天即与之,岂能不受!”
陈伯指着陈平所在的方向说:“你们现在知道平哥贫何食而肥若是的原因了吧,向来天不养人,人自养之。”某人曰:“有弟如此,何患无肉?”几人正说着话,只见陈平款款而来。陈平:“今日有野味,可治美酒,烹佳瑶而一醉呼。”某人曰:“战乱之世,清水尚缺,何来美酒尔。”另有一人言曰:“使有美酒,钱财俱在军库,以何拘之?”陈平:“美酒虽无,然野味在手,不可废之。走,今日同乐,举火烤之!”陈伯与数人俱应而和之。
午食已过,陈伯怀揣一鸡腿,到家中奉与其妻。陈平目视而过:“嫂嫂安好!”。陈伯妻曰:“好个屁,你整天衣着清整,手里捧着个破竹简,在这儿晃悠,那儿晃悠。你不见你哥整天顶着日头干活,你在干甚,你能干甚。”陈伯眼见气氛不佳,忙举鸡腿说:“快吃鸡腿,久便腐已,莫闲话。”陈伯妻拿了鸡腿就吃,嘴里还不忘说陈平:“亦食糠覈耳。有叔如此,不如无有。”陈伯曰:“我弟向来待你如我一般无二,奈何不能容耳,再出此言,休怪我无礼,定逐而弃之。”陈平曰:“兄长莫恼,更不该如此说话。我嫂贤美,相貌郎朗,何言弃之。”陈伯曰:“婚已有年已,然无子嗣,不弃奈何!徒知吃喝之美,不知家丁稀少之忧啊!予你亦必如是责之。”陈伯妻曰:“己之妻,虽无子嗣,奈何予人,且予之人乃是自家兄弟。岂不笑天下人?”陈伯曰:“我弟如我,予之有何不便。我之予之在口,非心也。你这予之当在心尔!”陈伯妻听了陈伯的话,更加看不惯陈平。自此之后,陈伯妻与陈平嫌隙愈深,竟不能两容!
陈伯躬耕陇上数年,常纵其弟平域外游学。自那日闻得妻子言道“亦食糠覈耳。有叔如此,不如无有。”便常有逐妻之念。一言虽有不当,何至于抛却离弃呢?陈伯自思陈平乃自己亲弟,非外人,缘何其妻以平为外人尔;纵使平弟不事家产,亦无逆天悖地之大非;纵有不是,亦乃人之常情。陈伯虽无甚学识,亦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换言之,倘以亲人之些许过错,些许不是,或是无用,就要鄙薄。若他日年老无用,于家产有心无力,无法躬耕;当其年迈,体力不济,岂非无用之极,如若妇人这般见识,岂不要让陈伯面目不敢高抬;非有入而家非家也。
昔时非娶妻无以为家,及陈平数年游学四方归来,年岁稍长,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阳武户牖周境,街坊四邻,家产富有妙龄女者,嫌其家贫,莫肯予之。而乃又有贫者,虽有妙龄女,纵有天姿国色,陈平也不希冀与家贫者联姻。岂非怪哉?时人临者口非其兄伯曰:“伯之家产年不过千贯,耕不过百亩。奈何尔弟挑剔若此,欲攀富者,又不肯事家业;贫者欲与其结姻,平亦嫌之。”陈伯曰:“吾弟常言,非门当户对无以言姻缘。”及人亲问陈平,陈平答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猪狗不相容,人何以外乎?”
兹耽日已久,户牖有一富人名曰张负,张负有一孙女曾五嫁于人;佳成姻缘不过尔尔之日,而其夫均无疾而终,时人多有闲言流语加之。自此而后,户牖之人,未有敢娶张负孙女之人。陈伯其妻自知生育坎坎,亦知若无子嗣,家中恐无自身立锥之地,故而房事日勤,索要愈深。陈伯虽日日三餐无忧,偶尔还可得肉食,身形却因子嗣之事日渐消瘦。故而时日长久,愈加怨怼其妻,每见每烦,但见但恶之。
陈平闻户牖张负之孙女嫁娶之奇闻,心中欲得之为妻。时值邑中有丧,平料张负必临丧地。平以欲得张女故,无事之陈平独事其邑中丧事郑重。户牖之地富户丧礼事年来每有,亦不见陈平往之;唯今日之丧事,陈平稍显殷勤,岂不怪哉?陈平人长貌美,然时人不屑,独以男子建功立业为美,以勤于家产为丽。故而,相貌非嫁娶之资,身长为娶妻之本。陈平亦知此,故而临丧当日,陈平与张负身前,数晃而过,均以异物有意示之。及邑中丧事完毕,平故玄虚而后离。张负观陈平临人丧事,先往而后离,知其殷勤有礼,便对其心生悦意。张负而后尾随平至其家,双目所及,一言以蔽之:贫者如斯,弊席为门,衰草为壁。及至细观,可见门外多车辙,扶车而行,非贫人所能有,张负以此愈加奇陈平。张负归家之后,对其子张仲说:“吾欲以女孙予陈平。”张仲曰:“平贫不事事,一县中尽笑其所为,独柰何予女乎?”负意坚决,仲之意以富嫁贫,鲜有其事,甚惶惑。
面对张仲的质疑,张负自知仲之见识稍浅,不知深虑。张负明其孙女五嫁而克其夫,此事已然众人皆知,恐此后难有佳婿投门。恰在此时,陈平正中天成,仿似天缘注定。张负观陈平为人, 迥异常人;事于细微处方可观其妙,张负得观其妙,方知其人不类耕夫。当此乱世,不久或能大有作为。故而思量再三,张负对儿子说:“人固有好美如陈平而长贫贱者乎?”决定将孙女嫁于陈平。
数日来陈平忙于家事,陈伯不知,其妻亦厌其面目,憎其嘴脸,每观平之食饭之态,必然心中愤愤不平。陈伯之妇常嘴角上扬,眼露厉芒,视陈平若视粪便,唯掩其口鼻耳目方能舒坦。倏忽二日,富户张负来访,详述其孙女与陈平的嫁娶之事,彼时陈平不在家中。陈伯夫妇闻听此事,陈伯唏嘘,其妻嗔目。陈伯心厌其孙女,欲一口回绝。其妻曰:“有叔若平者,富者嫌之,贫者彼嫌之;唯此女兼有富贵之资,尽绝富贵之态;天成此女,处富贫之微妙处,既不富又不贫,岂不是天赐良缘,又当作何解?”陈伯听其妻这么一说,方才稍有心安。陈伯曰:“既如此,财姝几何可聘此女?”张负说:“张负稍解某家贫之意,可让平贷币以聘,张某为其做保。倘他日尔弟发达,可加倍还之!”陈伯听此言,面色稍难:“贷币以聘?贷之何人?何人肯贷?”张负曰:“贷之张负,张负肯贷;倘不吝小情,便贷之予平!”陈伯听此言,心中稍悦。至此,张负与陈伯商议成定,按其俗风,备陈平与张女婚嫁之事。
事成无几,陈伯言于陈平曰:“张负孙女乃富家女,虽世人嫌之克夫,然毕竟俱富家之仪容。倘或家来,尔当悠悠以待,或可消受此克夫女!”其妻言曰:“何言人克夫,七尺丈夫不胜较弱之女子,为人笑资耳!平人长大,定然不类五匹夫”其妻言毕,唇不掩齿,暗笑良久。其妻暗曰:“陈平小儿此命休已!”
张负亦诫其孙曰:“毋以贫故,事人不谨。事兄伯如事父,事嫂如母。”其孙曰:“时人常笑平之为人,恐难相容!”张负曰:“平能容尔,尔方容之于天下。”其孙乃悦。
陈平依陈伯张负之约,贷币于张负,多给酒肉之资于其嫂,其嫂面容稍展。按其俗风,与有定之日,迎张女入门。四壁损亏,难聚光鲜之家财。陈伯戒曰:“尔财因张女来,尔不可让其因张女去,善待之,和睦之。”陈平既娶张女,赍用益饶,游道日广;并不全从陈伯之言,虽善其女,却散其财,旷日持久,实难维继。
临署之时,芒种交割。户牖之地一片繁忙,各处田地人头攒簇。陈伯与数人雇佣工忙于自家田地中,天气炎炎,日头如火。陈伯与雇工三日内割麦十五亩,稍显忙碌。期间陈伯之妻,往来家田之间,送些淡水吃食。陈平自婚娶之后,家居半月,又去远游;他料六月之中家必忙碌,故而分身匆忙归家。岂知路途甚遥,又无轻快之脚力,途中又误食野味,腹中疼痛不忍,数日方才无恙。陈平至家时,已然过了收割之季,赋粮已交。往日之远游,虽去无时,然归总有时,总能在收割之末归来,能帮陈伯稍微简算赋粮之数,抑或是料天时晴雨,能定收割进度之快慢。陈平未归,陈伯稍显局促,多请乡里长者为助,毫无怨言。陈伯之妻本对陈平怨怼已深,而今见其心性放荡,家产彻底撒手;陈平之妻又是富户张负之女,不敢动请,任由其闲暇尔尔,总也不能恶言相向。张负虽为富人,心亦疼惜其女,却也不出力助陈伯操务耕业。
是日,陈平归,言于陈伯曰:“旅途甚劳,中行误食恶味,以致腹痛难当,三日乃止;故而来迟,望兄长见谅!”陈伯曰:“兄弟无需多言,但游无碍!家中之事,吾虽艰辛,亦能料理清爽!只是,弟妹空房,怕颜色为难!望平弟与张女早产陈家之后,以报宗祖!”陈伯妻数年之怒火积之未发,待见张女竟未将陈平克死,心中更是噎噎不悦。陈伯妻曰:“平弟好悠闲,竟能至衣食无忧;力未见一毫,汗未留半滴;而今娇妻敛于金屋,贯贯钱财缠于身,真是羡煞旁人!”陈平对曰:“嫂嫂说笑了!”陈伯妻怒而不能发,只得怏怏:“哼!”
时值里中社祭,平为宰,肉食之分甚均。坐之父老曰:“善,陈孺子之为宰!”平乃豪言曰:“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张负亦赞之!平何能为宰,一者正张女克夫之名,使流言尽散,张女得安,张负、张仲俱喜;二则陈伯亦乃户牖憨厚之人,向来殷勤恳善。使有二为辅,方可放行户牖,使之为宰也。
夜半,陈伯妻思陈平之无能,却生活滋润;比之于己,却恍然而出一种寄人篱下之感。于此,陈伯妻怨气四动,料难与之相安。恰张女回张负闲居数月,陈平寡居。而后陈伯日日躬耕在田,陈伯之妻必日日妩媚多姿,每每戏陈平于屋卧之内。月而有余,陈平无意,陈伯之妻却由此多解陈平之性情,渐生悦意。陈伯之妻初之意,乃陷陈平于不伦,好借此坏陈平。不意,陈伯之妻竟与之生真情,此情渐萌,不但张女解之,陈伯亦解。
陈伯曰:“妇道人何日日无事,耽你小叔谋事;而下天不予时,大旱之苗木难存,不忙耕,而日日装点面颜,欲之何地?”陈伯妻曰:“正以新容开不肖叔之不化,使之知其农耕,务其生产;岂不知叔亦食糠覈耳。有叔如此,不如无有,我特为之化,使之有用!”张女自到陈家,谨遵张负之教,谨事嫂,勤事伯,如父母;今日听陈伯之妻污陈平之无用,意气陡起:“嫂嫂言忒过,何重语相加,惹人不快?”陈伯妻慕陈平之真情稍显,陈伯觉此妇多事,而后必生祸端,不日便将其逐出了家门。陈伯之妻于时人言曰:“陈平盗嫂,伯为掩其丑,特逐拙妇而出。”自此,户牖、阳武多传陈平盗嫂。陈平信无盗嫂之实,却由此加盗嫂之名耳!
鬼哥听罢《陈平盗嫂》,觉得甚妙,便赏些银钱与张铁嘴。自言道“陈平其人的确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