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想柳暗见花明

万木峦上的宴客厅内，气氛沉重，众人枯坐了一个下午，竟无一人离去。

宗门管事木随安匆匆地走了进来，谨小慎微地对在座的这些宗门贵人们深施一礼，然后低眉顺眼地对木如海道：“人走了。”

木如海闭了闭眼，叹息一声，挥手让木随安下去了。

“太可惜......”木栖霞扼腕叹息，摇了摇头。

经此一事，她的心态已经完全发生了改变，她不再认为自己于医道之上不如木长宿是一件丢脸的事了。不管是修行医道还是武道，修行者之间皆以能者为尊，她对木长宿心服口服。她甚至无比期盼着木长宿能够留下来，教她能够有机会向其请教一些多年来积压在心中的疑难，那对她而言必定如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不过......以后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唉。这样想着，她竟还有些幽怨地看了一眼木如渊。

木如海眯了眯眼，思忖片刻，意味深长地对在座众人道：“你们也勿要多作妄想，他本就不是我森罗宗之人，我森罗宗于他更无一日教养之恩，教他如何拼着非死即伤的性命之忧来报答宗门？便是换成你们，突然有一众不相干也无交情的人，要你们或死或伤地来助其化险为夷，你们能做到？”

木如海此话在理，而且人已走，辩驳也是无用。

然而众人心中依旧郁结。

木如海看着神色郁郁的众人，便又精神一阵，站起身来，有些打趣地朗声笑道，：“不过这个小侄儿来此一趟也是帮了我等大忙，至少助我等查出了祸事因果，岂不是要比这三年来的心中无数要强？那么我等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两件事，一是全宗上下所有人都要动用手中的资源和人脉，寻求破解不破轮回之法；二是在此祸事了结之前，暂停宗门的弟子收入，以免误人前程，毕竟要另辟一处足够养活宗门上下近三千人的水源是不可能的了。呵，反正这毒又死不了人，也伤不了人，吃一口与吃千百口也无异，大家就先当一点佐料吃着吧。”

“可那小子也说了，不破轮回是集齐了这天底下所有珍稀的毒草、毒虫、妖魔血等才炼制出来的，毒性极难解除。放眼整个下灵界，有没有第二个人能解此毒还未可知，而且......解毒之人还要拼着非死即伤的性命之忧，谁愿？”木栖岚有些底气不足地咕哝着，忌惮地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木如渊。

木如渊面沉如水，讽刺他：“你现在也知道没人愿意了？”

木栖岚自知理亏，羞恼地扭过头去，不看木如渊。

众人只觉一阵头疼，心中适才燃起的一缕希望的火苗又被一盆冷水当头扑灭。

“若是上五灵宗之一的回春宗......”有人试探着出声。

木如海断然摆手：“不要想了，上五灵宗又怎会插手下灵界的诸多宗门之事？况且我等连上灵界都去不了。”

“我在想，那位小侄儿，和他娘......是否与回春宗大有渊源？回春宗可是医道仙门，传言他们一族的血脉之力，是真正地能够起死人、肉白骨。而他也是医修，又知道不破轮回这种世间无二的奇毒。在此之前，我连不破轮回这四个字都未曾听说。”木如澜偷瞄一眼自己的二哥木如渊，小心翼翼地说道。

木如渊霍地瞪他：“休要胡说八道！你可知，你的这一番话要是传扬出去，这天底下会有多少人盯上他？他才十五岁！又涉世未深！”

众人皆惊！

是了，一个真正地能够起死人、肉白骨的医修，任是谁都会不择手段地把他攥在手里！

其实木如澜所言，木如渊早有猜测。毕竟木长宿的娘来历过于神秘，又确实极精医道。然而两人从相识、相知再到相爱，以至于后来有了孩子，但她却连自己的姓名都不肯透露，只让木如渊唤她小仪。

木如海蹙眉摆手：“如今小侄儿已走，多说无益，你们只需要按我所说去做。如渊、如澜、云眠，你们三人来我书房。”

不破轮回，果如其名，将他森罗宗上下的所有门人都困死在了一个打不破的轮回里！木如海思绪凌乱，带着木如渊三人离开了宴客厅。

木如海的书房素雅朴拙，除却一张没有棱角和纹饰的紫檀木束腰矮足长方书桌，便是几张同样没有棱角和纹饰的紫檀木束腰矮足方凳；书桌后是一排占据了整面墙壁的通天书架，塞满了各类书籍和卷宗。

书桌上摆着一株栽种在哑光无纹白瓷小圆缸里大叶矮榕盆栽，被精心打理得翠绿欲滴。

木如海坐在书桌后，木如渊三人坐在他对面。

木如渊有些愧疚地看了看坐在自己身旁的沈云眠，抿紧了唇线，抬起手来，轻轻地揉了揉对方被自己适才那一掌打红的脸颊。

沈云眠笑着拿下木如渊的手，放在自己的膝头，握了握：“不碍事。”

木如渊也不将手收回，由沈云眠握着。

“关于不破轮回......你们怎么看？”木如海的目光主要是落在沈云眠的身上。

沈云眠略微沉吟：“有内鬼，不止一个。水源都由内门弟子轮值打理，每月三人一组。布置法阵需要时间，一人很难逃过另外两人的眼睛，三人应是事先便串通好了。而且，内鬼应该知道不破轮回会致使修行者的修为停滞不前，足够诡秘而难以被人察觉。否则，如果是很明显的致人死伤的烈性毒药，一旦毒发，当月轮值的三人便会很快暴露，不敢再有下毒之心。还有，为了避免自身被怀疑，内鬼必然也会饮食被污染的水源。既然如此，那便只有年纪都在二十二岁以上且修为已经止步的三人才会愿行此事；但凡有一人的年纪在二十二岁以下且修为尚有突破空间，便不会因为自毁前程而同意，三人之间也就很难达成共识。如此一来，只需把三年前至四年前轮值打理水源的十二组内门弟子排查一遍，便可以缩小内鬼的怀疑范围。不过，即便如此，有嫌疑的内门弟子也不少。”

木如海赞许地看一眼沈云眠：“此言有理，那该如何？”

沈云眠理了理思绪：“我还在想一个问题，三人之间是怎么达成共识的？此等危害宗门基业之恶事，但凡有一丝良心之人便不肯做，而我森罗宗向来优待内门弟子，他们断然不会因为心中有怨而报复宗门......既非自愿，那便是遭人胁迫。可外人难以得知每月轮值打理水源的内门弟子是哪三人，总不能一个、一个地去问？水源关乎全宗上下近三千人的性命安危，那很容易便引起其他门人的警觉；外人更难以同时接触并胁迫当月轮值打理水源的三人，使他们达成共识......若我猜的不错，除了那三个内门弟子之外，还有一个内鬼，而且还是位高权重的峰主或长老，对那三人有生杀大权，才能在威逼利诱之下，得成此事。那幕后黑手是奔着要覆灭我森罗宗而行此事，目的还未达成，内鬼尚且有用。幕后黑手必定不会放任内鬼脱离掌控，所以内鬼依然在我宗门之中。”

“二嫂厉害！”木如澜对沈云眠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心悦诚服。

木如渊也与有荣焉地笑着看了看沈云眠，虽然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妻子聪慧过人，但于过往的那么多年，他总是因为木长宿和其母之事而心结难消，忽略了沈云眠太多。如今他心结略有消解，细看沈云眠，便觉这这秀外慧中的女子甚是教人欢喜。

两人已结为夫妻近二十年，他却像是直到今日才真正地认识了沈云眠，心中新奇又愧疚。

沈云眠也察觉到了木如渊流连在自己脸上的异于往日的柔情目光，心中喜悦又带着一丝莫名的委屈，不由得微微红了脸。

她稍定心思，又继续说道：“内鬼不除，我森罗宗便永无宁日，往后必定再起灾祸，那我们就来钓一回鱼吧。”

木如海挑了挑眉：“怎么钓？”

“先要打草惊蛇，今日便张贴告示，将内鬼暗藏与不破轮回之祸事告知所有门人，为了稳定人心，还要表明宗门已经得到了破解不破轮回之法，以及......一旦查出内鬼，便以死罪处之；接着再按照之前的思路，将三年前至四年前轮值打理水源的十二组内门弟子排查一遍，缩小内鬼的怀疑范围，范围越小、人数越少就越好；先将这些有嫌疑的内门弟子关押在一起，互相碰个面，再将每人都单独关押在无光、无声的暗室里，使内鬼明白我们已经初步掌握了线索，并非胡乱猜疑。每人关六天，不给饭吃、不给水喝，不许有人探视，也不对他们进行任何审问，只严加看守。在第六天的晚上，再给每人送去一顿丰盛的饮食，教他们疑心这是断头饭。如此一来，内鬼心虚，我们便有机可乘。”

“有机可乘？二嫂的意思是，这样一来，犯了罪的内门弟子便会因为怕死，而供出在背后指使他们的峰主或长老？”木如澜有些疑惑地问道。

“当然不是。”沈云眠微微一笑，“我们尚且不知道那峰主或长老是如何胁迫那三个内门弟子的，倘若是以那三个内门弟子的家人性命呢？那三个内门弟子便是宁死不招的。所以，在第六天的晚上，我们要自己劫狱，将有嫌疑的内门弟子挨个救出。我们只要做好装扮，隐藏好自己的容貌和性别特征，情急之下，犯了罪的内门弟子便会误以为是那峰主或长老来救，呼出对方的职位或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