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都，我其实，从来都没忘记你，但我也不知道，我们之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这杜家的皓小郎君，半生戎马，战功无数；可偏有一人求而不得，偏在一桩事上落得个功败垂成。
永安公主，当今太子的嫡亲长姐；明明已是整个大唐最尊贵的女子，却终究也是什么都做不得主。
……
李乐嫣年少时候喜欢过一个人，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愿舍弃所有不畏一意孤行；喜欢到想把天底下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允他。可这不公的世道，没能让她的喜欢善始善终……
公主这个名号，给她带来了无上的尊贵，但这普天的百姓，有多少人识她？满朝的大臣，有多少人真正敬她？身边的下人，又有多少真心待她？
李乐嫣从来都知道，自己除却这个公主名号，其实什么都不是。
所以她从不摆公主架子，与谁都客气礼貌，她其实，终是想得来个朋友的。
可是从小到大，她身边的玩伴只有三个，一个是大伯的女儿永宁公主，唤作李长歌。
李乐嫣与她素来要好，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姊妹，可自阿耶当了太子，坐上了皇帝，便突然间隔上了深仇大恨。姊妹？再不是了。
另一个是首辅大臣魏征之子，唤作魏叔玉。
幼时自己不慎掉进湖中，是他救了自己一命。因着感恩、感动、欣赏，她情愫暗生。李乐嫣本以为，他会是陪伴自己最久的那一个人。
但李世民初登大宝，魏征位列辅佐大臣，早就被人盯上；一天夜里，刺客突袭，魏叔玉为救其父魏征，死于刺客之手。
或是仇家；或是朝中某个与魏家敌对的臣子；或是前太子李建成的旧部。来龙去脉，无人细查，事情真相，不得而知。
还有一个，是她如今的夫君，杜公杜如晦的义子，名唤，皓都……
李乐嫣还记得，初见皓都时，是在九岁的年纪，那时杜公总来府中议事，阿耶与他，总是闭门不出。而皓都，只得在门外候着，李乐嫣好几次路过，想与他说说话，都被下人拦住。
直到有次她偷摸去厨房寻吃食，途经阿耶房门外，才挥手叫过来皓都。
“你为何总是站在门口？”她扯着襦裙，抬眼问他。
小郎君别着腰间剑，行礼，“参见郡主。”
“你怎的知晓我是谁？”乐嫣慌神，忙看向四周，见无人，便拉着皓都躲避在假山后。“你还未回我，你为何每次都站在门口。”
“义父与殿下商议事宜，我不便听。”
“那为何要来？”
“义父准许，所以要来。”
“既是不便听，为何不走开？”
“义父未准允，所以不得走开。”
“那总不用笔直站着，可蹲身，可坐下，可出神，也可说话啊！”
皓都不苟言笑，继续道，“义父说过，在外言行，需注意得当；礼不可废。”
“你叫什么名字？”
“回郡主，属下名字是义父所赠，唤，皓都。”
义父义父，每一个问题的答案都是义父；李乐嫣被逗笑，只当眼前人是个注重礼法的傻子……
但皓都说得却也极对，礼法不可废；贵为郡主，她连饭都吃不饱。阿耶说郡主要知民间疾苦，不可挑食；阿娘说身为女子要重礼知节，要细嚼慢咽。所以饭菜她吃得，却也吃不得；喜欢的不能多食，不喜的不能不食，不可挑不可选，不可多不可余。
可每次杜公来的时日，是家中最清闲的时候，阿耶吩咐不让打扰少起事端，所以婢女侍卫那天都不太看管她。她便时常在那天里偷偷去厨房，偷点吃食，就算被发现了，也没人敢声张。
“郡主。”这小郎君好不会看眼色，她刚走到门前，他便喊她。
小乐嫣食指比在嘴巴前，嘘了半天，对方也不会意，最后还把阿耶和杜公引出来了。
“乐嫣，你在此处做什么？”
小乐嫣嘻嘻笑着，朝着人弯腰行礼，找了好一顿说辞，才把人哄得重新关上了门。
“皓都，”她拉着人走到远处，“你为什么喊我？”
“郡主是觉得，我不该喊？”
“你怎就该喊？我不需要你叫我郡主。”
“郡主是千金之躯，属下是臣，君臣之礼，不可不顾。”皓都低眉颔首，一直弯着腰，托着手，所言所行，确实得体。
可是乐嫣却是红了眼睛，“你顾得了你的君臣之礼，可是我今日，便要饿肚子。”
小郡主泪珠瞬间掉落下来，委屈十足：“我不想你叫我郡主，我不想当郡主。
阿耶只说让我识得民间疾苦，可我从未出过门，我不知民间是什么样子；阿娘说吃饭需细嚼慢咽，不能挑剔，可我真的不喜欢吃烩羊肉，呜呜呜……”
苍天，他十五年来，从没见女子哭过，而且这哭，罪魁祸首好像还是自己。
皓都直起了腰，微微伸出手去，试探性的去抹她脸上的眼泪。
“郡主莫哭，明日我给你带吃的就是了。”
哭声渐小，乐嫣离他近了些，眼巴巴看着他，“你可说真的？”
他点头，收回手；又行礼，“郡主明日在此处等我，我定给你送来。”
………
皓都说话算话，第二日里，她真收到了市井里的桂花糕，乐嫣坐在石凳上，吃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看着他笑一眼。
“我觉得，这比我在府里吃得好吃多了。”
“是郡主吃得多了，才觉得腻了。”
她咬了一口桂花糕，摇头，“我可从来不敢多吃，我很羡慕你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纵马驰骋，快意恩仇。”乐嫣比着动作，看着确实是羡慕。
可皓都却笑着，继而问她，“大口吃肉喝酒为得是不浪费时间，纵马是为杀敌；血流成河，怨气横生的生活郡主也喜欢？”
乐嫣被这一番话吓到，顿时不再开口了，只是安心的吃着手上的桂花糕。皓都瞧着认真吃着东西的小郡主，不觉展了笑颜。
他是不是不该怎么吓唬她？
“你下回还会给我买吃的吗？”身为郡主，居然是有些贪吃？
他点头，“若是还来，定会给郡主捎上。”
……
“皓都，昨日说好的云片糕呢？”
他从背后拿出，递给面前的人，她确实是个小吃货。
“皓都，下次还会有吗？”
他不说话，她便红眼眶，掉眼泪。皓都紧忙拿出手帕，随身携带着帕子，就不怕小郡主哭了。
“别哭了，下回来，会有的。”
……
“皓都，皓都，今日的是什么？”
“玫瑰饼。”
“皓都，下次还会有吗？”
……
“皓都，下回买糖葫芦好不好？”
“好。”
……
“皓都，以后别买那家的包子了，不好吃。”
“知道了。”
……
“郡主，今日没带。”
“没带？”她哭了，真真切切的哭了；可他原是想逗逗她呀！皓都不知所措，连忙掏出盒子，“带了，买的酥酪。”
“我就知道，皓都最好了……”
于是后来李乐嫣总盼着，杜公能天天来，这样，她便每日都能吃到集市上的新鲜玩意，她便每日都能和皓都一起，躲猫猫也好，打鸟也好，干坐着也好，总归是都好。
……
“郡主，今日买了话梅。”
“郡主，今日给你带的果子。”
“乐嫣，今天的是脆饼。”
“乐嫣，兔子糖。”
“乐嫣………”
两相交好，青梅竹马；皓都不再是那个只知道笔直站在门口的守礼之人，可乐嫣，也不再需要偷偷摸摸去偷自家的厨房。
可这好景不长，后来，皓都没再跟着杜公来过，房门前没了那个人，假山处没了那个人，石凳上没了那个人，她四处，都找不到那个人。
“杜公安好。”她终究是没忍住。
杜如晦微笑着点头，想离去，又被拦住。
“皓，皓郎君可是在忙？”意识到自己发问的没来由，乐嫣又解释道，“以往总瞧着他在门前等着，近日都没见着，有些好奇。”
“好男儿志在四方，皓都是某的义子，更是殿下的下属……我安排他，从军去了。”
从军去了？十五岁，是该要独闯了；可是，为何他走了，也未曾与自己相说？这秦王府，他来了这么多次，纵使是家中哪里有着后门，哪里守卫薄弱，皓都也应该是知晓一二的。
那他为何，没来找她？
是走得急切，无空隙寻她？是被杜公扼制，没办法寻她？还是，他根本同那些下人一样，仅是因为自己是郡主，才同她做朋友？
该是最后一者的，李乐嫣在皓都心里，其实也没那么有所谓对不对？
………
后来，她还是很容易饿，只不过被皓都养习惯了，发了懒，不愿出门寻。她还是喜欢哭，但没人时刻带着帕子，只为给她擦眼泪了。杜公也还是常来，但门外，再也没了那个满口义父，满口礼法的小郎君……
十岁那年，乐嫣被阿娘带着出了趟门，街道上和她年纪相仿的孩子们都有着自己的玩乐事。踢毽子的，跳花绳的，还有玩蹴鞠的。于是，乐嫣便拉着长歌让她教自己蹴鞠，初见成效，学得倒是有模有样。
一日里她学了些新花样，想展示给长歌看，可蹴鞠偏是被婢女踢了一脚，滚了出去，掉进了湖里。
乐嫣伸手去够，蹴鞠没够着，人却掉了下去；幸得魏家郎君魏叔玉相救，才捡回一条命。
论这坠湖，是惊险万分；可她却也，因这坠湖又识得了一个朋友，一个哪里都好，事事都得体，样样都优秀的人。
她仰慕他，从第一眼开始。李乐嫣偷偷喜欢魏叔玉，喜欢了八年之久……
“公主，驸马回来了。”……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