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探头，窗里的灯已经熄灭，月光洒下，黑洞洞的窗户好似一张巨口，她没来由地从心底升起一丝恐惧，打了个寒颤。

第二天，天刚亮，周明希早早地打开店门，王保江没有像往常一样去钓鱼，而是坐在店门口抽着旱烟，偶有人骑着自行车来往，他便且送着人远行，直至出镇口。

中午，周明希找了个借口去邮局想将信寄出去，可收到的却是一本捆扎好的日记，沉甸地，载着周钱生的命。

已经干涸成褐色的血迹浸润了边角，翻开第一页是周钱生的独白。充满犹豫与挣扎的文字，最终凝成力透纸背的八个大字“卫国路远，国存家在”。他最终选了国，用尽力气，死在了自己热爱的事物上，大概，他是满足的吧。

只是为难了周明希，她不知该如何告诉王保江这一消息，只得将日记本揣在兜里，遮遮掩掩地回了酒馆。

一整天她的心神都似浮在云里，客人的一声咳嗽都令她如坐针毡。

闭店后，她将门关好，月亮躲在窗边窥着。

越来越圆了，她只看了一眼便将目光收回，马上十五中秋，风里的桂香愈发浓烈。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桌前哥哥的日记半摊开着。

“捌腻日，天气晴，今天小希的信到了，她说想哥哥。原来小希已经会写这么多字了啊，记得离家的时候，她还只是个爱哭鼻子的小丫头，现在该长大了不少吧。”

“玖月掺日，天气雨。过草地的时候雨突然就来了，深一脚浅一脚泥。前方变得模糊不清，我突然很恐惧。刀剑无眼，枪炮无情，如果我死在这，那小希怎么办？我又怎么向保江交代？我不敢想。”

“玖月拾捌日，天气晴，鬼子越来越逼近了，到处都是枪声炮声，小希，哥哥也许…不能陪你长大了…以后，要听你保江哥哥的话，哥哥会在天上看着你们的，如果这本日记是由他人代交给你…哥哥希望你知道，哥哥爱你，爱我们的家。”

风适时地吹起周明希鬓角的碎发，柔柔的桂香让她鼻子忍不住发酸。

“哥…”她抚着日记被撕掉的书页“你看你，连写日记都把那点心思藏得这么小心...”

“你知道吗？江哥很想你，我也很想你。在外这么多年，想家吧？现在回来了，开心吗？”

“我会做饭啦，很好吃。当年我们家在的地方，现在已经开满了花，红的白的，可好看了。”她笑着，声音却哽咽了一下。

“就是，找不到小时候你带我种的那朵小花。”

“我啊，还学会了洗衣服，娘给你缝的衣服，现在我也能缝了，你说我能不能干？”

“前天，我去看了娘，和她说了你打小鬼子的事，那叫一个英勇，娘她肯定很自豪，是吧？哥…”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已经泣不成声。

“哥…明天中秋…在外面这么多年，没尝过饺子吧？我给你做…再…煮一碗面..给你带点酒，让你尝尝你家小妹的手艺！行不？”

“还有江哥…我照顾的可好了，哥，你回来看看他呗…”

“你应我一声吧，哥，我想你…”

周明希抬着头看月亮，泪水纵横，一片模糊中只那点白最显眼。

“哥，回家啦。”

雨又下，淅淅沥沥，只晨间，薄雾不息。周明希坐在柜台后，目光却落在门前的王保江身上，她在找机会。

雾渐消，她依旧说不出口，门外的天蓝的好似一汪水。她走向王保江

“江哥”

没人回应。

她再叫，依然没应。走近去，那杆铜烟枪掉在地上，一言不发。

白色的圆片在空中洋洋洒洒，打着旋落下，有的掉在水洼里，有的附在棺盖上，似蝴蝶低语。村里的老人涌着些听不懂的歌，风将他们的吟唱吹到山的那边。

周明希想到了周钱生写的那句话

“桑梓乡人应念我，清风不忍负，夜度青山，再回顾。”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