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嫣花了一个月的薪水，买了一个啥活都不会干的人工智障。
科技已经发展到人工智能可以代替家政做所有的清扫整理做饭遛狗等的杂活，李乐嫣为了省下点时间多兼职几份工作能帮母亲付疗养院的费用咬咬牙去了诺亚。
诺亚是z城最大最权威的生产人工智能机器人的集团。她到了前台说明了来意，让前台指引着去了展台，各式各样展品眼花缭乱，当然价格也很美丽，李乐嫣看着导购小姐滔滔不绝，小心的开口。
“我只要最基础，最便宜的一款就好了。”
她说着递出了优惠卡，导购小姐这才正眼看她一眼然后伸手引导她出了展厅，走过极具科技感的银白色长廊，她坐到了一间与这个集团整体感觉格格不入很有家庭温馨氛围的办公室里。
等了大概有五分钟，进来一位四十多岁一身西装戴着金边眼镜，颇有书生文雅气息的男子。
他径直朝她走来，先是跟她握了一下手然后才开口自我介绍。
“李小姐你好，我是诺亚集团的代理总经理陈一，今天由我为您挑选你需要的产品。”
“啊，我就买个最便宜的家政机器人，还用总经理您亲自来吗？”
“要的，您手里那张优惠卡，是我们的重要客户才有的。所以我来服务您。”
“哦，好的。”
“是这样，我们集团最近新出了一款仿生类人机器人，可以有家政机器人的全部功能，还兼具人的外形和样貌，致力于给消费者最好的体验。由于您尊贵的身份，我们给您内部价，你考虑下，可以的话我带您看展品。”
“内部价是…”
“跟您想要的最基础那款价格差不多的。”
“那就看！”
只隔着一层玻璃李乐嫣也看不出这个机器人跟真正的人有什么差别。他身形高大，大约有190，肤色比寻常男人白了些。脸型尖瘦，菱形嘴唇，鼻梁高挺，眼神明亮。
“这…他是个人吧。”李乐嫣指着他，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我就当李小姐这是夸奖了，这是我们这款产品的卖点。”
“他有名字吗？”
“皓都。”
“怎么得来的。”
“从志愿者姓名中抽签选取的。”
“哦，那他的样子跟体型呢。”
“那自然是符合绝大多数女性审美的。”
“好的，那我要了。”既然价钱都一样，有个帅哥回家养养眼也好。
“需要提醒一下李小姐，这款机器人目前还未上市，如果您在使用过程中有什么异常，请您跟我们联系，帮助我们收集数据，完成反馈测试。”
“好的。”
“这是我的名片，有需要麻烦联系我。地址请留一下，我们会安排送货上门的。”
李乐嫣按了机器人胸口的按钮，然后响起机械启动的声音，他眼睛亮了一下，然后转动眼珠，最后眼神定格在自己脸上。
“服务对象李乐嫣，信息录入完毕，请选择你想要的称呼。”
“乐嫣，主人，嫣嫣…”
“就叫乐嫣吧。”
“好的，乐嫣，请选择模式。有家政模式，休眠模式，学习模式，娱乐模式，充电模式。”
“家政模式。”
“好的，乐嫣。”
李乐嫣后来想起来她应该在皓都拿起铲子迟疑的那一瞬间就让她停手的。她就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看见皓都差点把锅给她烧了。
她刚开始以为自己调错了模式，再三确认后， 她犹豫着开口让他去洗衣服，这次她学聪明了，跟在他后面盯着他，当她看到皓都把黑的白的，内衣袜子一股脑放进洗衣机的时候，她连忙按了暂停。
从包里翻出来名片，她有些着急的拨着号码。
“金先生，是不是给我搞错了，这…他连最基本的家政工作都不会啊，这在人工智能里面应该算是智障吧。”
“李小姐，不会错的，我们公司这个型号的机器人只有这一台。您说的问题，之前我们有跟您确认过的，您也同意了。或者您试一下，教他一下。”
“教他？不行，我想退货。”
“李小姐实在不好意思，打折出售的产品不能退货的。要不您试一下教他一下，要是一个月后还是这样，我们会考虑返厂。”
李乐嫣挂了电话看着跪坐在角落一脸无辜的机器人一脸无奈，她没办法只能开启学习模式，自己先做一遍，然后从最简单的开始教他。
明明是花了钱的，李乐嫣却过得比之前更累了。忙活了一天回家还要面对皓都，她却有一种很奇怪的被陪伴的感觉，这个机器人明明不是人却事事都要她回应，有进步了要表扬，做错了还不能凶。
日子久了，当她看到皓都在她的教导下真的做出像样的菜，会收拾屋子，洗衣服，她竟然生出一种满足感。
李乐嫣看着皓都那张脸，有时候忍不住问他：“是不是设计你的人把你的技能点都加满到你的外形上了，导致你其他的地方一无是处。”皓都看着她眨眨眼开口竟然有些委屈：“我在很努力的学了。”
李乐嫣听到这句满是情绪的回答，有些疑问：“这个也是你早就设定好的回答吗，好像你真的有人类的思想。”
李乐嫣生日这天早走了一个小时，疗养院的同事打趣她，工作这么久第一次看她早退，难道是有了男朋友一起过节日。她笑笑不答，家里那个可比男朋友难应付多了。
她早回家是今天早上皓都预告说要给她过生日做蛋糕，她怕他又把厨房弄得一团乱，这才早回来。他确实进步了，只是把蛋糕做黑了，好在没炸了厨房，李乐嫣尝了一下，味道竟然还不错。插上蜡烛，关上灯，伴着皓都的歌声烛光中映出两张微笑的脸，她没想到有一天她能过这么温馨的一个生日，跟一个机器人。
时间过去了一个月，李乐嫣再没提起要把皓都退货的事情。
同学聚会这天，李乐嫣被围在人群中间，沉浸在不属于自己的团聚氛围中，同学们三三两两每个人都有伴，只有自己这么多年还是一个人。有人过来招呼她:"乐嫣，找个人吧，你妈的事情得慢慢来，找个人也好帮你分担一点。"她笑着摇摇头，“算了，都是受苦，干嘛要再加一个人呢。”
氛围太好她到家有些晚了，看着等在门口等他皓都，李乐嫣有些惊讶，上前查看他胸口的控制主板。
“不是设置的让你十点自动充电休息吗？没错呀。”
“我在等你，你回来了我再休息。”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电量变成了0闭上了眼睛。李乐嫣把他扶到位置上充电，就着蹲下的姿势，李乐嫣抬手抱了皓都：“你要真的是个人就好了。”
妈妈病情恶化那天，她在疗养院忙活了一天，回到家一丝力气也没有直接趴在了床上。皓都端着自己做好的红烧肉等着求表扬，在看到李乐嫣灰败的表情时厌厌低下了头。
那些可怕的念想钻到李乐嫣的梦中，在她不清醒时也要折磨她。梦中妈妈真的去世了，独留她自己一个人。她从睡梦中哭醒，逐渐由小声的低泣变成大声哭喊。
皓都听到声音强制性的中断了充电，跑进来她的卧室，跪在她的床边。李乐嫣像是洪流中抓住浮木，一下子可以呼吸，她紧紧抱住他，抱住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皓都迟疑了一下，然后安抚着拍他的背：“乐嫣，别哭，我一直都在。”
疗养院最顶端的一层，只住了一位病人。
李乐嫣去打扫卫生的时候只见过他的背影，他一动不动坐在轮椅上停在走廊的尽头，逆着光，像一座废弃的雕像。
下雨的这天她又去了顶楼，病人还是那个位置那个姿势看着走廊外的方正天空，只是今天风大，雨有一些顺着打开的窗户斜了进来，她过去关窗户的时候才看到了那个人的长相，也只是一部分。
他露出的皮肤都是枯槁的灰白色，骨瘦嶙峋，血管青筋凸起，唯一有点肉的是被输液扎肿了的手背，大半张脸都隐在口罩下，只看得到眼窝深陷，他整个人都瘫在了轮椅上，轻的连呼吸都要没有。
这种将死之人的面貌吓到了李乐嫣，她急于想确认他还是活着的。轻声叫了两声没有回应，她开始喊。轮椅上的人这才皱了皱眉，张开一双像被雾蒙住了的眼睛。
“不要喊。”他说话似乎很费力，李乐嫣低下头贴近他才能听到。
“您吓死我了。”
“以为我死了？”
“现在还没有，不过很快了。 ”他说完不再理她，按了个按钮，有人来推他回去了。
他似乎每天都在那里，李乐嫣后来又陆续看了几次，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去。
“今天的夕阳很美哦，你在这里看不到，要不要我推你下去，那里人多也热闹。”
“你是每天都有开心的事情发生吗？我见你两次你每次都在笑。”李乐嫣很开心这人还记得她。“只要没有难过的事情，就应该开心不是吗？”
“你跟这疗养院里面的人都不一样。”
“我推你下去看夕阳吧。”长久的沉默后，李乐嫣还是这么又问了一遍，那人没回答，她试探着推他下楼。
一楼的园区很开阔。花草，草坪，喷泉，操场，上面跑着的走着的都是些穿条纹病号服的病人。
李乐嫣刚把轮椅给他固定好，就有人叫她。
“14号，过来帮我推轮椅。”
“好的，我马上回来您先等一下。”她蹬蹬蹬跑过去，没说几句就被那个阿姨拉扯到了地上，挣扎了几下才起来。
跑回来时李乐嫣有些尴尬的不知道怎么开口。“这就是你说的没有难过的事？你可真容易满足。”那人不管说什么都是一样的腔调，一样的眼波平静，李乐嫣倒是没听出什么。
“她是我妈妈，得了阿尔孜海默症，不记得我了，不过还好她最近愿意让我帮她推轮椅了。就是她一直想去外面，我不答应，她才这样。”这间疗养院是封闭式的管理，院里设备齐全，但是不允许外出，以防有什么意外。
“原来有人比我还惨，我也许过不到一个月就可以出去了，而她却还要在这里困十几年吧。哦，还有你也是。”两人之间再无话。
那人晚上被推着回去的时候路过她却说了一嘴
“夕阳是挺美的。”
李乐嫣没有什么朋友，疗养院是呆的时间最长的地方，她觉得那个表情眼神都说着生人勿进的人其实很好说话。
于是第三次推他下去的理由是天气很好，第四次是迎春花开了，第五次...第五次就不用理由了。
李乐嫣看着他连太阳穴都凹陷下去的脸开口问他。
“你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你跟一个连100米开外的大门都出不去的人谈愿望。”
“人总要有愿望才能活下去，你说一下嘛。”
“那就去大门外看看吧，很久没出去了。”他还是咽下了那句立马去死的话，看着那扇黑色的铁门，缓缓开口。
晚上李乐嫣守在妈妈的床前，她似乎做了噩梦，一边呜咽，一边伸手想抓住什么。
“我要出去，你让我出去吧，有人在等我。”妈妈迷糊着，或许也清醒着，但说的话李乐嫣听到了。
她比往常早了些去到顶楼找那个人。从电梯出来时，她被凄厉的尖叫声吓住了脚步，她鬼使神差的纵使害怕还是想去确认什么，隔着那扇门的玻璃看到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他疼起来挣扎五六个医生都按不住，那么尖利的哀嚎声竟然是从平时喘息都费力的他嘴里发出来的。
李乐嫣一下脱力滑跪在地面上，想到妈妈，想到自己，想到那个人，在空荡的走廊里，在那人难捱的喊叫声掩盖下，哭得不能自抑。
他们再见面时，那人白得近乎透明，眼睛前所未有的平静。
“你平时话不是很多吗？今天这么安静。”
“我们今天晚上逃出去好不好。”
“好啊！”那人有些费力的转头，看着她眼睛弯弯。
李乐嫣真的带着妈妈和那个人晚上逃出了疗养院，她早些时候利用值班拿到了门禁密码，在那人和妈妈惊讶的眼光中按动按钮打开那扇沉重的黑色铁门，她推着两个人丝毫不费力，踏出大门的那一刻，他们竟然不约而同的发出了欢呼。
他们没有走多远，他们也走不了多远，他们也不必走太远。
或许只需要那跨出大门的一步就够了，那一步的向往，那一步的自由，那一步生命还能由我的任性，那一步证明我还活着。
被疗养院的人找到的时候他们在离院不远处的一个坏掉的路灯下跳舞，李乐嫣学着印象中看到的舞步努力的配合着妈妈，没有音乐伴奏，那人努力的给她们打着拍子。
“乐嫣，我跟你爸爸以前也这样在路灯下跳舞。”听到妈妈这样叫她，李乐嫣的眼泪一下涌出来然后迫不及待的回头看那人也隔着口罩对她笑。
回去的路上那人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这一段时间因为你真的很快乐。”
“不用了，我也很快乐啊。”
“真的没有吗？什么都可以。”
“那就要个家政机器人吧。回家还要做饭打扫真的很累啊。”
“累是因为只有一个人，你可以找一个愿意与你分担这一切的人。”
“这种情况短时间是不好解决了，还是家政机器人更好实现。”
“那好吧，你拿着这张卡，便宜点。”
“皓总，您对公司还有什么问题吗？”那人扶了扶金边眼睛，打开笔记本想详细的记下来。
“那个最新的机器人方案施行的怎么样了。”
“在理论方面是没什么问题了，但是这种把死去人的思维记忆都强加到一个机器人身上的实验在伦理和情感上都不容易被接受，还没有愿意尝试的志愿者。此外就算有人愿意尝试，也不能保证实际操作时人的思维能与机器完美融合，因此短时间内很难应用。”
“我来当第一个。”
“我来当第一个，然后把我卖给那个叫李乐嫣的女孩吧。”
李乐嫣花了一个月的薪水买了一个人工智障，他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啥事都需要人教。但他会陪她过生日，会等她回家，会说永远陪在她身边。
他。
好像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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