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篇

无边的黑暗里突然闯入一道柔和的光，随之而来的是胸口一阵强过一阵的刺痛。

离歌笑闷哼着慢慢睁开双眼，帐中点了几支蜡烛，神志混沌中他勉强辨认出自己仍身在云川。

“歌哥你醒了!”

离歌笑微微侧过头，看见贺小梅丢开药箱疾步朝他走来。许多话如鲠在喉，但最后只归为一句欣慰的喟叹:“没事就好。”

“我是没事，你呢?”贺小梅眼睛底下一片青黑，头发乱糟糟的，还穿着满是血迹的甲胄没有换下，“你昏迷了两天一夜，刚刚才退烧。那一刀哪怕再深半寸，你就……”贺小梅说不下去了，低头狠狠地抹了把脸。

“三娘知道了?”

“怎么不知道?你那天被抬回来，郑遇气得在全军面前把几个百户骂的狗血喷头，然后又从大同请来了好几个大夫。”

离歌笑垂眸不语，过了一会儿作势要起身。贺小梅忙把他扶起，不放心地问道:“要做什么?”

“情况如何，鞑靼人现在在哪儿?”离歌笑抬起胳膊穿衣，疼得直冒冷汗，“江兄从京城回来了没?”

贺小梅气极却又无可奈何，他清楚离歌笑，只怕此时若是自己不告诉他战况如何，他都能跑出去询问别人。

“江兄下午才回到大同，知道你受伤便传书说立刻赶来。”

贺小梅倒了杯热水递给离歌笑，“牺牲了七千多人，总算把鞑靼又赶回云内，他们也折损了五千左右。”

离歌笑攥紧茶杯，低头抵在自己手腕上。贺小梅沉默半晌，见离歌笑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没动，忙俯身去看离歌笑:“歌哥，还好么?”

离歌笑双眸紧闭，脸色白得吓人，贺小梅伸手欲给他把脉却被按住:“无妨。探子说西面战场除了尸首就只有鞑靼人，你是如何脱困的?”

贺小梅神色顿黯，低声答道:“鞑靼人从西方突进，我被包围后设法冲散了他们的队形。原来的两千多人只剩一半不到，我不敢再冒险，带着他们一路西行，后来发现鞑靼撤退才绕行与主力会合。”

“你毋需自责，”离歌笑语气平淡但十分坚定，“若没有你们在西面撕开了裂口，俺答也不会顾此失彼最终放弃合围。”

贺小梅摇头:“换了其他人带兵，应该不会牺牲那么多……”

“没有假如。”离歌笑坐直身体，对上贺小梅疑惑又内疚的双眼，“为全军赢得机会，救下那一千将士的，就是你贺小梅。”

入夜后暴风雪又不期而至，气温骤降。离歌笑披着披风坐在灯下，提笔起草奏折。

早先郑遇差人送了炭火过来，还带口信叫离歌笑安心养伤，由他暂时代理军务。离歌笑谢过那士兵，让他把炭条分给各营的伤员，自己坚决不收。

江城晔掀开帐帘走进帐中，站在门口抖落身上的积雪，神情略显疲惫。离歌笑起身迎上前，将江城晔引至桌边坐下:“辛苦了。”

骑马来回，谈不上辛苦。”江城晔伸手制止离歌笑去提茶壶，自己斟了杯热茶，“伤势如何?”

“皮肉伤，长好了也就不要紧了。”

热茶入喉，江城晔才感觉一身的寒气被驱散了不少。他把带来的包袱打开，从里头拿出一件厚实的氅衣放到离歌笑手边:“赶紧养好伤，安然无恙地回去她才能放心。”

离歌笑垂眸轻抚领口处细密的针脚，低声道:“多谢。”

江城晔一如初识时那般微笑，浅淡温和中拒人于外的疏离却消失了。他不动声色地藏匿起眼底的柔软，举杯呷一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