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赶牛车黄昏护黄幸

星罗镇众人的生活像往常那样推进着，没有人察觉到什么怪异，不过，这里还是有些人发现有些异样的，自从黄大善人离开之后，镇上饿死的人多了，荒山里的尸体多了，豺狼虎豹倒是多了起来，樵夫们上山都不敢往深林里去，世道还是这个世道，这个不大不小的镇子却因为一个人生命的结束而莫名地失去了往日的安全感。

黄府大门紧紧地锁着，门后垂柳的枝条随着不知道哪里来的风飘到围墙之外，淡化了血腥味，它与那阵突如其来的大雨一般，淹没了这座府邸。

宋祈瑞翻遍了黄幸的房间，挑出了几件几年前的旧衣，他小心翼翼地为他穿上，那些如枯枝一般的伤痕爬在他如月光一样白皙的身体上。宋祈瑞皱起眉，轻轻护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到了十多年前的事，那些事如同种子一般埋在宋祈瑞的脑中，而黄幸便是滴入土中的甘霖，只要他存在，那些种子就会无休无止的发芽，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长出藤蔓，开出花朵。

雨晴之后，满园的泥土都被泡醒了，但黄幸一直昏睡着，醒不过来，宋祈瑞清楚，他并不会有生命危险，可他仍护着他，半刻也不敢马虎。

两人离开黄府时，黄幸是趴在宋祈瑞的背上的，走的是正门，就好像当初黄老爷第一次把宋祈瑞领入黄府时一样，时隔多年，宋祈瑞又带着黄府的贵公子从这道正门堂堂正正地走了出去。往日热热闹闹排满了队等着被黄府救济的人早已没了踪影，如今的黄府门前，只有几颗冰凉的石子，它们日日夜夜躺在那里，日复一日，看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看着眼前这座恢弘的府邸慢慢冷清，慢慢被人遗忘。因为自己魔灵的暴露，也许修士们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存在，此时如若不能尽快带黄幸离开，在混战之中，宋祈瑞并不敢保证自己能让黄幸不受到一丝伤害。

街道上的人很多，由于黄幸被衣服层层裹着，镇中众人便也认不出他们，老林的茶摊似乎却略显冷清，来来回回地就那么几个老主顾，宋祈瑞背着黄幸，沿着一条狭窄幽暗的夹道走向远处的茶摊，唯一的一个客人刚好拍了拍袖离开，此时只有老林一人坐在茶桌前的长凳上，枯瘦的背影写满了落寞。

宋祈瑞不动声色地出现在他身后，他顿了顿，终究还是唤了他一声。“林叔……”老林身形一顿，手中的一杯茶泼落在地，他忙转过身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宋祈瑞背上的黄幸。

“公子……”他手指颤抖着，一步步走近两人。

可惜黄幸始终昏睡，他趴在宋祈瑞的身上，像一只听话的小羊羔。

“阿幸的身体太过虚弱，他……”宋祈瑞满眼写着心疼，他始终背着他，如今的他，身形要比黄幸高大上许多，长剑挂在腰间，他如同一个远行的侠士一般，身上沾满了风尘，写满了故事。

“你们，打算去哪儿？”老林用他长满茧子的手擦了擦略微红肿的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我要带阿幸回去，在那里，他会过得很好，我会保护好他。”宋祈瑞说完便要转身离去，老林眼中闪了闪，随后立即叫住了他。“想必你要带公子去的地方离这里也不是很近吧？”宋祈瑞停下了脚步，偏过头看着他。“我家中有两头黄牛，年纪大些，但勉强可以拉车，幸公子如今这副模样，你二人怕也不方便，不如随我回家去，赶一辆牛车走吧。”老林说罢便收拾起茶摊上的茶杯茶壶，待他将抹布上的水拧干挂在竹竿上时，他便朝着两人走去，将两人带回了镇脚的房子中。

“林叔……“走到半路，宋祈瑞试探着问，”你怎么不问我把黄府里面的人怎么啦？“

“因果轮回的事，岂是我一介老朽管得了的？“老林双手负在身后，叹了一口气，”是非在己，毁誉由人，你既做了，便不必问我。”

宋祈瑞轻呼了一口气，黄幸依旧一动不动趴在他的背上，他感受得到那层淡淡的温暖，把他带离这个给了他太多痛苦的地方，于他而言，也算一种解脱吧。老林走进牛棚里，两头老黄牛默默地看着他，目光柔和，它们不急不慢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不时轻轻挥动尾巴驱赶蚊蝇，任由老林粗糙的双手抚上它们光亮的毛皮。

“老黄，老林我今日便把你给了少爷和这位宋公子了，黄老爷于我有恩，小少爷更是菩萨心肠“，老林说完看了看昏睡的黄幸，叹了口气，”你要听他们的话，乖乖送他们回去，半路不要懒惰，不可偷闲。“

老黄牛如同听懂了一般，停下了咀嚼，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盯着眼前的两人，扇了扇耳朵。

当宋祈瑞驾起牛车时，黄幸已被安然地置于车后的破棉絮堆里，牛车吱吱呀呀穿过青石铺成的小路，老黄不紧不慢地走着，不时还会发出几声低沉的嘶鸣。宋祈瑞手中轻捏着竹鞭，每走一段，他便回头看一下黄幸，他轻轻闭着眼，宛如一座白玉雕刻出来的雕像，美得与这尘世格格不入。再走远些时，四下里已无人家，朱红色的太阳斜斜地挂在远方如同剪刀一般的山间，气候原本就是凉的，而随着夕阳慢慢在天边渲染开来时，整个世界便愈发清冷。小路旁的草丛中不知道藏着什么奇奇怪怪的小虫子，它们也在偷偷唱着歌，也许，是唱给路过的老黄牛听吧，听了之后，便不再疲倦了，整个天地如同发出虫鸣的草丛一样寂静。

忽听得几声轻咳，宋祈瑞惊得忙回头，夕阳洒在黄幸的身上，他的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露出了那双如幽湖一般的眼眸。

“阿幸！”宋祈瑞笑着露出一排白牙，两个淡淡的酒窝在脸上荡漾开来。

只听得黄幸又轻咳了几声，他一眼不眨地盯着昏黄的天空，看着一个个灵活的黑色小身影从空中闪过，他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不知不觉，一滴泪从眼角滑到了耳根。

宋祈瑞偷偷看着他，老黄依旧毫不知情地走着，不慌不忙。

“阿幸，想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吗?”宋祈瑞双眼直视前方，目光坚毅。

“你带我去的地方，总不会太差……”黄幸说完便又用手背掩住了口，轻咳起来。宋祈瑞担忧地看了看他，心又收紧了起来。

“对……“他低下了眼眸，轻呼了一口气，“所以，阿幸可以永远相信我，我也会，永远守护你。”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一出口，宋祈瑞的耳根开始灼热起来，他不敢将脸转过来，生怕黄幸看到他这副羞涩的模样。

“我怎么能不相信你?”黄幸轻轻闭上了眼，”我只有你了……“这句话是轻轻从口中哼出的，黄幸也不知道宋祈瑞有没有听到，但他，的确又昏睡了过去，如同落入山后的太阳，在经历一夜的星辰洗涤之后，依旧会在第二天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