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三日限别离不忍道

　　夜很凉，黄幸裹在棉被里，缩成一团，他天生体寒，因此平时所穿衣物也比常人厚些，无论再厚的棉被都无法给足他想要的温暖，他渐渐咬牙颤抖起来，发出一声声微弱低沉的呢喃声。

　　“阿幸？”宋祈瑞还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忙翻身下榻跑到他床前，他将手轻轻搭在被黄幸蜷成一团的棉被上，微微的颤抖传到了他手上。

　　“我……冷……”黄幸紧闭着眼，宋祈瑞见状忙将自己榻上的棉被也搬了过来，严严实实得盖在黄幸身上，窗外风吹得厉害，听那阵阵风声，宋祈瑞也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他跪在黄幸床前，轻轻拍着他，看着他慢慢恢复平静，慢慢入睡。

　　“宋祈瑞……宋祈瑞……”

　　那阵沙哑低沉的声音又出现了，不过，这一次不是在梦里，是真真切切传到他耳中的，避无可避的。因为怕吵醒黄幸，他忙套上里鞋子就轻轻推开门走到屋外。外面依旧寒风阵阵，宋祈瑞紧抱着手，因为太冷，腰也很难直起来，他盯着眼前的一切，那声音却渐渐消失了。

　　正当他以为自己不过出现了幻觉想要转身回去时，一道黑影在树丛之间闪动，他隐隐约约能察觉到他的存在，不等他再往后退几步，一只粗壮有力的大手忽紧紧揽住了他的腰，宋祈瑞惊得想要叫喊，却被那人捂住了嘴，他慌乱地挣扎着，却始终无法挣脱。

　　“祈瑞！！”

　　那人喊着他，声音异常熟悉，宋祈瑞愣了愣，不再挣扎。

　　见他冷静下来，那人也渐渐松开了手，他缓缓偏过头，一张不能再熟悉的面孔映入眼中。

　　“……阿父？”

　　他将手搭在他肩膀上，神情凝重。

　　“是我”，他说罢轻轻低下了头，“我已得知你母亲的事，如今你身后也再无牵挂，便同我一起离开吧。”

　　“离开？”宋祈瑞一脸茫然，为什么也要带他离开，再说了，他怎么会没有牵挂，怎么会没有……

　　“看来你在黄府过得不错，说话都机灵了几分，我从前还担心，你阿娘无法教你……”

　　“为何要离开？”

　　“有些事情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我是不是，不是人？”宋祈瑞带着自己的猜测，试探性地问道。

　　“……你都知道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目光深沉地望着他，“我也不是人，我是半魔人。”

　　“那我也是半魔人，和你一样？”

　　“不！！你和我不一样！”这样的回答让宋祈瑞一怔，阿父将手缓缓从他肩头放下，微微偏过头去，“祈瑞，你，不是半魔人，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魔！！”

　　虽然自己此前也有过这样的推测，可真真切切得知这样的消息时，还只是身为孩童的宋祈瑞仍是接受不了，他果真是魔，这些年镇子里的人避着他，欺侮他是对的！！魔需要人的善待吗？魔本就是害人的……可是，他想到了黄幸，他知道黄幸一直在默默保护着他，哪怕知晓他不是人！

　　见宋祈瑞犹豫至极，阿父轻轻牵起了他的手，久违的温暖涌上心头。

　　“祈瑞，听我说，你得跟我回日月宗，那是我们半魔人的组织，而你，正是日月宗的少主，身后如今人世上的唯一一个魔，你将来会是日月宗的宗主。”

　　“我……”他看了看黄幸的房间，温暖静谧，他还在睡梦中呢，他还想着明天要见他呢，如果真的就此离去，他岂不是太绝情了些？

　　“别再犹豫了，近来你魔气渐渐苏醒，很多驱魔师都在搜寻你，到时候……”

　　“阿父”，他忽然跪在他面前，“请再给我三日时间，三日以后，我自会随阿父离开。”

　　“这……”

　　“阿父放心，我不会食言。”

　　“……好吧，我如今也不逼你，那说好了，三日后这般时刻，我便来接你。”他说罢转身便要离去，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突然停下了脚步，“照顾好自己……”

　　宋祈瑞一愣，他便化作一阵黑烟消失了，他跪在原地，心内如江河翻滚。殊不知，这一切，都被藏在闯后的黄幸看了个正着，趁宋祈瑞没进屋，他忙跑回床上扯住被子裹住自己，假装仍在睡觉。

　　门轻轻被推开，脚步声小得几乎听不见，宋祈瑞思考了许久，终是走到了他床前。

　　他装作从梦中醒来的样子，眯着眼转身看着在他床前低着头的宋祈瑞。

　　“……祈瑞……”

　　“阿幸？！”

　　“你，怎么不睡觉啊？”黄幸轻揉着眼从床上起身坐起。

　　“我……做噩梦了。”

　　“夜里凉”，黄幸言罢轻握住了他的手，两股寒凉交织在一起！！“你来我这里睡罢！”

　　“阿幸……”不等宋祈瑞再说什么，黄幸已将他拉到了自己身旁，将被子轻轻覆在他身上。

　　“祈瑞，剩下的这几天，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他还是忍不住，他背对着他，眼泪偷偷从眼角滚落。

　　“阿幸，你，都听见了？”宋祈瑞慌忙将手搭在他肩上，“我，对不起，可是……”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你本就，不属于这里……”黄幸哽咽着，宋祈瑞想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可是，伸出去的手凝在半空，他怕了。

　　“我，不想，离开……”

　　“我知道，自己只能护你一时，护不了你永远。”黄幸说罢忽然转身看着他，泪痕在漆黑的夜里隐隐闪着光，“只是，求你，不要忘了我，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一个相交，如果你也把我忘了，就再无人……”

　　“我宋祈瑞这辈子可以忘记很多事，但是，阿幸你信我，有关你的事，每一件我都牢牢刻在心里了，不能忘，不敢忘，也不会忘！”

　　宋祈瑞第一次主动说这么多话，他轻轻替黄幸擦去眼泪，两双小手紧紧握着，相互传递着彼此的温暖。

　　三日，三日！！！摆在离别的面前，三日不过一瞬，黄老爷归家之后便听闻了镇上的人在谈论黄府有魔物一事，当他问老林时，也不过支支吾吾一带而过，虽然他向来不信这些无稽之谈，但黄府无端摊上了这样的事，心中多是有些顾虑的。但柳氏便不是这般看待了，她一猜便知那黄府的魔物是谁，还为自己曾经力阻他进府却被黄彦训斥一事耿耿于怀。

　　黄老爷回府之后，对黄幸也越发严格起来，宋祈瑞便也只陪着他，日出日落，白露寒霜，他静静坐在他面前看着他读书，心中却仿佛压了一块千金重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真的，就要这样分开吗？自己还能不能回来？一切都是未知，可他，真的，不想离开他啊！！

　　三日之期的最后一晚，两人坐在池塘岸边，池中的残荷零落不堪，一潭冷池飘满了碎叶，偶尔有晚风略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祈瑞，你会回来吗？”

　　“我，想回来……”

　　“我求你一件事，好不好？”

　　宋祈瑞看向他，他的眼中逐渐填满了泪水。

　　“只要你说，我拼了命也要去做！”

　　“在我十七岁前，回来看看我……”

　　十七岁？是那个预言吗？他真的相信了？也是，如今一个魔物就坐在自己身边，他有何理由不去相信呢？

　　“一定，我一定会的！”宋祈瑞紧抓着他的手，身后是一大包黄幸为他收拾的行囊，有他爱吃的糕点，有几册认字的书，还偷偷塞有一张画像，画中的两个小人安静地躺在床上，互诉心事，一些衣物，一把小短刀，一些治疗创伤的药粉……如果还想装什么进去的话，黄幸甚至希望，那个可以被装进去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