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城中，皆是对她的弹劾与指责，钟离羽充耳不闻，全府上下将此事瞒的死死的，不让沐槿知道。
“不行，你不能出去，你想吃百宴楼的菜式我命人送来。”
沐槿想问为何，却忽地明白了什么，抬手抚上自己的脸，原本发亮的眼眸黯淡下去。
钟离羽抓住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柔声道：“你是我的妻。”
沐槿点点头，笑了，眼中有氤氲的雾气，可钟离羽看得出来，她笑的并不开心。
一个女子怎么可能不在意自己的容貌？
可她没有办法。
不久百宴楼便来了人，往日送菜的小厮没来，来的却是一个肤如凝脂的漂亮姑娘。
沐槿躲在柱子后面，看着钟离羽与那姑娘笑着说话，接过食盒，看着那姑娘含情脉脉地看着钟离羽，心中五味陈杂。
“夫人呢？”钟离羽回首，却不见那熟悉的身影。
下人指了指沐槿跑走的方向，答道：“夫人回房了。”
钟离羽提着食盒回去，沐槿正坐在椅子上以手掩面低声抽噎，钟离羽不明所以，随手将食盒放在桌上，在沐槿面前蹲下，拉下她的手柔声问道：“怎么了？”
沐槿想起身离开，可钟离羽拦在前面，手又被紧紧拉着，只好将脸别开，不去看她。
“没什么。”
“没什么就哭了？”
“我……我想师傅了，想……钟离伯伯了……”
“说谎，你每次骗我眼睛都不敢看着我。”
沐槿扭头看她，却见钟离羽皱了眉，竟有几分生气道：“槿儿，你莫不是以为我喜欢女子吧？”
沐槿被说中心事，一怔，忙垂下头，又听钟离羽认真道：“我不是喜欢女子，我是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女子才喜欢你，而是因为你是沐槿才喜欢你。”
沐槿小脸霎时变得绯红，哭的发红的眼睛看着钟离羽起身，弯腰吻上她的唇，辗转许久才放开她。
钟离羽摸摸她的鬓发，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别一天天的胡思乱想，嗯？”
“嗯。”
钟离羽引着她到桌前坐下，打开食盒将饭菜摆出，还贴心地将筷子塞进她手里，“吃饭，都是你爱吃的。”
钟离羽喜辣，她却喜甜，看着桌上清淡的菜式沐槿心中一暖，她正要将一块翡翠豆腐送入口中，忽地瞳孔收缩，抬手便打飞了钟离羽正要送入口中的筷子。
“味道不对！”沐槿说着立即从随身的药囊中取出银针插入菜中。
钟离羽面色凝重，担当沐槿将变得乌黑的银针递与她看时，她却全然不在意，拦住沐槿的盈盈楚腰，往外走，“真是可惜了百宴楼的菜，难得夫人想吃，咱们还是自己做吧，我想吃你做的银耳羹……”
沐槿一阵后怕，钟离羽却这样反常，她停住脚步道：“阿羽？”
钟离羽无奈笑道：“朝中想除掉我的人多了，别担心，走走走……咱们去做好吃的……”说着揽着沐槿往厨房走，顺便吩咐下人将屋里的饭菜处理干净。
夜风吹过，叶片沙沙作响，沐槿皱着眉，眼里尽是柔软的悲伤，她让她别担心，可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她几番犹豫才将藏在心中十余年的喜欢说出口，她山高路远、风餐露宿才将自己的心意告诉她，她们征战沙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她们生离死别再次相逢，她们在世人的指责与谩骂中成亲完婚……她终于成了她的妻，可是现在呢？
她不敢想象，倘若她方才没有发现菜里有毒……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一切都变了，婚后的几日，是她们成亲后的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她为她洗手做羹汤，她为她挽髻化妆。
但也仅是短短的几日，此后钟离羽早出晚归，回来时满身酒气，有时还受了伤，她问她，她也不说，只回句“累了”便转身回房睡觉，态度日渐冷淡，甚至有些不愿见她。
她因为钟离羽是嫌弃她相貌丑陋可怖，看了烦心，自此重新戴上了曾经被钟离羽拦下的面纱，遮住了耻辱的刺青，钟离羽见了，却也没说什么。
直到一日大理寺的人堂而皇之地踢开了将军府的大门，她拼命冲过去想要拦住他们带走钟离羽，但府中的下人和玄天兵拦着她，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钟离羽戴上镣铐，跟着大理寺的人走远，再也看不到背影，却什么也做不了。
沐槿木然地跌坐在地，不敢相信。
钟离羽离开时对顾笙说了什么，深深切切看过府中每一个人，唯独她，钟离羽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她。
钟离羽被带走后，沐槿跪在皇宫气势磅礴的大门前三天三夜，求圣上开恩放过她的夫君。
直到她身体撑不住，顾笙命人强行将她带回府，以死相逼不让她再出府半步。
狡兔死，走狗烹。
一个月之后，传来了钟离羽被释放的消息，沐槿欣喜若狂，亲自下厨做了银耳羹命人温着，自己精心梳妆打扮后，从天明时分等到月华初上，只等来一纸和离书。
“阿羽呢？我要见阿羽！”
送信的太监没有理会她，转身走了，沐槿拿着和离书站在门口，白纸黑字，的确是钟离羽的笔迹。
淤泥埋夏花，秋树早红叶，清茶当月饮，凉风扫旧凋，她神色颓然，眉目间满是苍凉。
秋风萧瑟，寒蝉凄切，快入冬了，万物都是快凋谢的模样。
她已不是将军夫人，也没有理由赖在将军府不走，便回了药庐，与她一同来的，还有顾笙。
顾笙对她悉心照顾，仍称她“夫人”，陪了她一个月了仍然没有回将军府的打算。
直到几日后，顾笙拿了几颗小巧红润的山果给她。
顾笙兴冲冲地走进药庐，将手中的几个山果递到她手里，道：“夫人快尝尝，俺在山上摘的，可甜了。”
沐槿见他目光里又是忐忑又是期待，也没好拒绝，送了一个进口中，沁甜的香气盈满口腔，她不禁又吃了几个，一时不留神竟给吃完了。
顾笙见她吃完了，好似松了口气，道：“夫人，好吃吧？”
沐槿点头，微笑，“嗯，很好吃……”随即又问他，“你已经与我在这里有一个月了，不回将军府吗？”
顾笙挠了挠头，哈哈一笑，“不着急不着急……那夫人俺先出去了，您有事叫俺。”
沐槿看着顾笙逃也似的背影心生疑惑，却也没想太多，随手拿起手边的杯子喝水，不经意间瞥到水中的倒影——没有被面纱遮住的额头光洁如玉，原本的疤痕已不见踪影。
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想了想起身拿起反扣在桌上的铜镜。
镜中的姑娘遮着面纱，看不到容颜，墨发上仅插一只白玉簪，一双清明动人的眼睛好似会说话一般，而那未被面纱遮着的额头光洁如玉——并非是她看花了眼。
她颤抖地、缓缓地摘下面纱——肤如凝脂，貌美如初，不只是疤痕，连那一针一针刺入血肉的刺青都消失不见，未被衣袖遮住的一截小臂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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