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煜居高临下看她,缓声开口:“既然决定逼宫,那么就必定做好了身死于此的打算。”
锦贵妃依在谢煜怀里,娇滴滴地笑弯了眉眼,道:“真是可惜了一代名将,死的竟这般耻辱,连敌国的俘虏都不如。”
“你说什么!”
一向温弱的沐槿闻言,起身冲到锦贵妃面前“啪!”地甩了她一巴掌,锦贵妃白嫩的脸上霎时出现了五个鲜红的指印。
一切来的太快,锦贵妃怎么也没想到沐槿会打她,还是当着谢煜的面打她!
锦贵妃一手捂着红肿的脸,一手指着沐槿颤抖不停,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你这丑妇竟敢打我!你……啊!”
她话没说完,眼前寒光闪过,凌利的剑气便毁了那张倾国倾城的脸。
“皇上!脸……臣妾的脸……”
锦贵妃捂着血流不止的脸失声尖叫,钟离羽将沐槿护在身后,长剑指着身旁的锦贵妃。
她查过,谢煜会将沐槿送去蛮族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个锦贵妃吹的枕边风。
“谢煜,”她开口说话,悲喜皆无,不沾一点人气,“你要江山还是要美人。”
谢煜一怔,他忽然后悔了,后悔当初把沐槿送走,后悔杀了老将军。
他忽地想起当年淮河,劲装少女端着一碗苦涩的汤药走进帐中,清亮的眸子看着他;那年月下,她意气风发说他为君,她为将,她为他守护大好江山;那年她玄甲红披,跪在殿中向他请缨……
他后悔了,但如今的状况已经无可挽回。
“江山美人,朕都要。”
钟离羽眼神晦暗,轻声道:“是我错了。”
是她天真,竟一直以为他还是当初那个亲手为灾民施粥,心系百姓灌自己苦涩药汤的太子殿下。
是她的错。
她早就明白,当初那个清风朗朗朝气蓬勃的少年太子早已不复存在,只是她不愿意承认罢了。
长剑被钟离羽随手一抛,“咣!”的一声坠在谢煜脚下,她的唇角勾起一条嘲讽的弧线,悲伤、痛苦、难过、愧疚、自责、悔恨……所有所有的情绪汇成了一个从未在她脸上出现过的笑容。
这笑容透着冷意,让人心底发寒的冷意。
她道:“皇上放心,臣仍誓死效忠皇上。”
即使皇上毁了臣的爱人,杀了臣的父亲……
周围血流成河,横尸遍布,钟离羽费力的背起老将军的尸体,牵着沐槿的手,带领伤的残的所剩无几的兄弟们跌跌撞撞走远。
决绝如斯,断然离去。
老将军一直是钟离羽心目中的英雄,幼时她还小,也如寻常女孩子那般乖巧可人。
老将军站在校场的高台上训话时,小小的钟离羽穿着漂亮的小裙子躲在柱子后面,与众将士一同仰视着高台上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自那时起她小小的心中便种下了一颗名为理想的种子——成为像爹爹那样的人。
后来她脱下了繁琐漂亮的小裙子,换上了方便行动的男装,每日跑去校场学着军士们的模样练剑。
钟离将军回府,得知自家女儿天天往校场跑之后,非但不生气反而笑呵呵地拉着沐景岳蹲在柱子后面看小女娃笨拙的挥着自己的小木剑。
沐景岳扶着额头,无奈道:“将军啊,刀剑无眼,您就不怕大小姐伤着自己?”
钟离将军笑着笑着,平添了一份说不出的无奈和心酸,“怕啊。”
“那您怎么……”
“她爹爹没用,去了战场说不定哪天就回不来了,她要学会保护自己。”
沐景岳一怔,想到药庐中等他的沐槿,竟也感同身受,正欲开口,却见不知何时将军已经跑到大小姐那里去了。
沐景岳无奈摇了摇头,没有跟过去,命人备车回了药庐。
钟离将军蹲在钟离羽面前,小女娃娃被罩在父亲的影子里,如同被身披铠甲的父亲保护在一方纯白世界里,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闺女,告诉爹,为啥要练剑呀?”
小女娃娃凶狠地挥着手里的小木剑,稚声清脆:“我要像爹爹一样厉害!”
“好!”钟离将军笑声粗犷浑厚,“说的好!来!闺女!爹教你!”
从此,在将士们的目瞪口呆中校场中多了一抹指导大小姐武技的高大身影,炎炎夏日,他们偶尔会看到将军盘腿坐在树荫下,拿着本兵书教怀里的大小姐念书识字学兵法。
钟离羽是最崇拜老将军的,幼时是,长大是,成了将军也是。
老将军是钟离羽的英雄,更是百姓们的英雄。
死是对生的救赎,也是对生的皈依。
老将军出殡那天,全城的白幡飘扬,哭声一片,棺椁下葬时,百姓齐齐跪下,万众同声,仿若一人。
“将军走好!”
他们不懂朝中的勾心斗角,也不懂君臣间的尔虞我诈,但他们知道,老将军戎马一生,是保家卫国的真英雄。
老将军刚走不久,城中百姓还处在悲伤中时,将军府却出了一件大事,引得朝中百官弹劾不断,城中百姓指责谩骂不绝。
人人扼腕叹息老将军英明一世,竟养出个这般不孝的女儿来!
城中白幡飘扬,纸钱如蝶翻飞,唢呐声远远传来,大红的送亲队伍抬着富丽堂皇的大红花轿,吹着唢呐穿过纸钱纷扬的街道,从药庐一路来到将军府。
透过被风掀起的喜轿轿帘,隐约可以看到花轿中新娘子摇晃的红盖头下右颊上耻辱的刺青。
送亲队个个神情悲壮,声声唢呐吹的震天响,不似大喜更似大悲。
将军府门前,钟离羽身着大红色喜服,不顾周围百姓的指责,轻轻牵起新娘子的手,引着她走进中堂。
本该缟素一片的将军府此时喜烛照着红花,梁上垂下赤红丝绦,大红一片,堂前来客与送亲队伍皆是负伤的玄天兵将士。
“一拜天地!”
两人转向外面,在众人的注视下齐齐弯腰。
“二拜高堂!”
她转过身来,拉过她,掌中厚茧摩挲过她如芙蕖般的手,一起对着厅堂正中的两把太师椅拜下,太师椅上空无一人,仅有三个灵位——老将军的、沐景岳的、楚葵的。
“夫妻对拜!”
两人转过身来,面对面,双手交叠,深深拜下。
钟离羽垂下的眼中眼神晦暗不定,皇上已经打算要除掉她了,她怕再不娶她,就没机会了。
“钟离羽是乱臣之女,即便立下赫赫战功,但冲撞圣驾,老将军逼宫,罪可当诛!”
言官如此说道。
谢煜坐在龙椅上,没有理会言官的上奏,只摆手道:“朕今日乏了,此事改日再议。”
“退朝——”
太监尖细的声音穿过耳膜,谢煜只觉烦的厉害。
是,他确实是打算除掉钟离羽,上位者不得有私情,可他却怎么也不忍心除掉那个为自己打江山的女将军。
他想要曾经的那个钟离羽回来,想要那个意气风发对他说“殿下为君,臣为将”的钟离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