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大象

一声枪响之后，电梯里再听不到任何声音，池喻几乎是扒开电梯门往外跑，那个男人手里拿的是军用步枪，像顾渊这样的文弱书生，他哪里是人家的对手。

脚下绊倒一个东西，池喻踉跄一下，回头看，倒吸一口凉气。

倒在地上的男人，黑衣，蒙面，睁着一双再也不能自己闭上的眼睛，似乎不相信自己会死，愣生生盯着塌陷的天花板。他的后脑勺到前额被一枪射穿，血液黏糊糊地往下淌，浓郁的血腥味和人体组织的气味直往人鼻子里钻。血肉模糊的子弹滚到一边，池喻习惯性地捡起来，用袖子擦了两下。

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和池喻这些天缠身的噩梦重合，异色瞳孔，另外一只义眼折射出金属诡异的光泽，池喻下意识地避开目光。

如果死的是刚才袭击的步枪手，那么顾渊……

一颗心陡然揪起来，旋即又放下。

“在找什么？我在这。”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凉凉地响起，池喻微怔，转过脸去。

他脸上全是被喷射的鲜血，然而当事人似乎并不介意，拿衣服袖子草率地擦了擦脸。

“我的朋友恰好赶到，他从后面射击的。”顾渊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却丝毫不见怖惧之情，“不然我就完蛋了。”

“那你的朋友在哪？”

朋友，池喻暗自嘲讽，能及时赶到的朋友除了在外头望风的赭秘书还能有谁，生死关头尚不忘却欺瞒，不知此人是人是兽。

在池喻的目光拷问下，顾渊毫无压力地弯了弯唇，俨然一副纯良无害的医生模样，“我朋友之前是名军人，不过后来年纪大了，就退役了。”话音刚落，赭秘书从负一楼唯一的“洞口”缓缓走进来，他的一身行头似乎是为了伪装成和行政大楼银色墙壁，穿着厚厚的伪装服，连头发都箍在帽子里，五官埋没在口罩和护目镜里，狙击枪消音器等已经收起来背在身后。

“多亏了您，要不然我们就没命了。”池喻快步走上前去，和赭秘书握手。

赭秘书脱下右手手套，露出半截骨节突出的手，指尖很干净，指甲修得非常工整，池喻和他握手时能鲜明地感受到一层厚厚的老茧。

可能是老兵常年习枪造成的吧。

“怎么称呼？”

池喻的视线忍不住下移到赭秘书的手上。

“敝人姓赭，单字一个鸿。”

“等我一下好吗，我想再看看尸体，找点有用的东西回去。”池喻回看了一眼顾渊的反应，他一直沉默地站在原地，和赭秘书静静地面对面。

她把尸体从头摸到脚，虽然有些恶心，但从尸体身上摸到了一副绳索和小刀。

然后“咔咔”拍了几张照片，赭鸿吸了口气，池喻知道他在催促自己赶紧走，政府军一大早也要来巡逻，反倒是顾渊，依然静静地等待着。

“好啦，谢谢二位等我。”池喻抬头冲赭秘书挤出一个笑容。

“池记者最近在哪里下榻？”在车钥匙插进去的那一刻，车身发出发动机点燃的响声，赭鸿透过后视镜看着池喻。

“我最近住在外籍记者常驻的青年旅舍，最近想在市中心多收集一些素材。”话音刚落，顾渊本来坐在副驾驶座，回过头来看了池记者一眼，眼神清浅，“你脚腕好像受伤了，是不是扭到了？”

“啊，”池喻愣了一下，“刚才太紧张了，没反应过来，现在是蛮疼的。”

往日顾渊的眸色黝黑，深不见底，方才却像眼底藏了块碎玻璃，一触就破。

他以往免不了和池喻唠家长里短，今日从负一楼出来开始就变得出奇沉默，由着池喻同赭秘书谈天说地，难得出言打断几句也是言简意赅。

池喻却莫名觉得妥帖适，仿佛顾医生就应该如此，可能这就是合了自己的眼缘罢。

“我坐到后面帮你看一下。”顾渊二话不说推门下车，钻入后座，捉起池喻的右脚就往自己大腿上放。

“这么精准，你怎么知道是右脚。”池喻把裤子往上撸，露出擦伤红肿的脚踝，应该是先前躲闪袭击的时候留下的，池喻一直高度紧张，竟然感受不到疼痛，现在略微放松，脚踝便隐隐作痛。

“早看到了，我不瞎。”他用一只手轻轻笼住池喻的脚踝，年轻女人的脚踝纤细脆弱，如同艺术品。

池喻咧了咧嘴，却发现自己的嘴角在颤抖，她无法规避自己在极度紧张环境下的生理反应。

汽车行驶得飞快，道路颠簸，轮胎时不时碾过地面的碎石。池喻差点没坐稳，借了一把顾渊肩膀的力，另一只手紧扣把手。

“政府的巡逻队要来了，我对这里很熟悉，带你们抄近道哦。”赭秘书透过后视镜凝视着顾渊握着池喻脚踝的手，一个急转弯，拐入陌生的小巷中。

他还没来得及脱下厚厚的伪装服，此刻汗水从额头滴落到眼睫毛，似乎模糊了视线。

路边风景移动得越来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