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的脚步停下来,气氛陷入诡秘的安静。
“你是谁?”
熟悉的女声让顾渊不自觉转头看去,池喻穿着深色防水外套,隐约带着水渍,带着口罩和鸭舌帽,浑身上下严严实实,如果不是因为一米七的高挑身形和独特的眼型,简直和街上的小混混一般无二。
“池记者,”顾渊眯起眼睛,露出抚慰的笑容,瞳仁闪闪发光,在一堆破铜烂铁里和煦得要将人融化掉,和冷着脸全身戒备的池喻形成鲜明对比,“是我啊。”
一道强烈的光照在顾渊脸上,不到一秒又迅速放下,池喻轻轻咳了一声:“你怎么会在这?”
“白天出了意外,我来补照片,发给总台。”毫不迟疑的回答。
顾渊的视线上下一扫,将池喻全身的装备一览无余,相机,空荡荡的背包,腰部藏着一把军刀,手上拿着高强度的军用手电筒。卫星电话呢?通讯设备呢?三脚架呢?全都没有。
他内心一哂,池记者敷衍人挺有一套。
“你为什么在这?”池喻并没有放下戒备,关掉军用手电筒,手搭在腰间。
“好奇,就这么简单。”顾渊挑了挑眉毛,甚至懒得给自己找理由,“我可是一直以为池记者在屋里熟睡,还生怕你白天受太大刺激,现在看来,我的关心挺多余的。”
池喻不再理会,拿起相机绕过顾渊,离开了同事关系,她对谁都很冷淡。
“池记者有朋友吗?”顾渊也不着急勘察了,跟在池喻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
“我有同事。”
“那有没有朋友啊?除了同事之外的朋友?”他依然不依不饶。
“没有。”回答很干脆。
“那你一定是个内心世界很丰富的人,不然没有朋友的日子怎么过。”顾渊亦步亦趋,池喻在拍摄一根承重墙下面炸毁的器械,铁锈金属的气息扑面而来,池喻转过身来,她微微仰头就可以直视顾渊,目光澄澈空明:“我不需要朋友,我的生活不需要低效的社交。”
她仿佛一语双关,话题终结。
“你看上面,承重墙上面。”顾渊没再接续那个无聊的话题,面色凝滞,声音没了方才的轻松。
那是一只穿透心脏被钉在墙上的白鸽,是爆炸前刚欲起飞被一箭穿心的姿态,鲜血狰狞,翅膀以扭曲的姿态钉在墙上,仿若标本。
下方用鸽血写下一行法文。
“什么意思?”池喻问。
“没有芳艳不终于凋残或销毁,但你的长夏永远不会凋落。”顾渊愣了几秒,缓慢地翻译过来。
没有芳艳不终于凋残或销毁。
但你的长夏永远不会凋落。
这下不仅是顾渊,连池喻也愣了几秒。
“这是莎士比亚的诗,十四行诗。”她的声音变得很小心,生怕惊动暗夜里的白鸽,“谁这么无聊?”
白鸽的眼睛注视着池喻,闪着诡谲的光芒,洁白的羽毛挂着粘稠的血液,嗓门里似乎藏匿着中世纪的咏叹。
“有人爆炸后到此处,射杀了一只白鸽,留下了这个记号,毛色有光泽,它并没有死去很久。”顾渊突然放低声音,双手搭在池喻的肩上,附在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混合着柠檬味的洗发水味,酥酥麻麻地喷在池喻的脖子上,“我摸过了,血是热的。”
风贯通了行政大楼的走廊,废铜烂铁一起哗啦啦地响,塌陷的天花板和裸露的钢筋混凝土,仿佛一个跳楼自杀之人穿透血肉,胡乱扎出的骨骼。
“也就是说……”池喻转过头来,凝视着顾渊,欲言又止,眼中的错愕无处可藏。
也就是说,这栋行政大厦里,还有第三人,伏蛰在暗处,将他二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风停下,又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损坏的下水管道传来“嘀嗒,嘀嗒”的声音,隔着渺远的空间,清晰得仿佛有人在耳边轻声“嘀嗒,嘀嗒,嘀嗒……”
“你说得对,”顾渊又恢复了往日的音量,“谁这么闲啊,死了这么多人,还有闲情雅致在墙上写十四行诗,还杀生,罪过罪过。”
池喻知道顾渊紧紧攥着自己的手,不由分说将要带自己离开。
如果他们今晚都死在这栋大厦里,也不会有什么人发现的吧?
两人的手心都沁出了汗。
“我们俩背靠背。”池喻摸着腰间的军刀,转过头来,贴着顾渊的后背,慢慢往后倒退。
几乎是一秒钟不到的功夫,池喻急促地用胳膊肘捣顾渊示意他回头,掏出腰间的军刀,刀锋清脆的“铮铮”声划开黎明前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