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肆一回 烈烈北风惊梧桐3

平阳公主说道：“我看这不全是伉儿的过错，多半是底下人做错了事，反让他担了责。”

卫青沉自嘲一笑，说道：“即如此，他也推托不去责任。”

平阳公主听得他轻声一叹，说道：“我亦有三子，如今看来一个也不似我。”

平阳公主微笑说道：“孩子们还小，说这样的话为时过早吧？”但她忽然想起他少年时的模样与神气，再想到如今卫伉卫不疑与卫登三兄弟，确乎是没有多少相似的。

“说到像，去病倒有几分似我，尤其是……”卫青想了一会微笑着说，但笑容马上从唇边消失了。

平阳公主知道他的心绪此时才真坏了起来，霍去病死去不过一载，记忆犹新，况她知道此事对卫青，乃至整个卫氏的影响有多么大，他那样年轻，竟猝然地死去了……

平阳公主蓦然忆起了梦里的情境，心里颤了下，去握住了他的手。卫青的手温暖，这让她安心了几分。

卫青伸手便将她的身子拥入怀里，他不知道为何此时她心绪不安，一直以来她都是那般冷静坚定的。

平阳公主挨着他的身体，觉得温暖安全，低声说道：“铸金只是个借口罢了。”

卫青沉默地点头，应道：“是的。”

平阳公主便又说道：“皇帝早对太子不满，他将这不满加诸到了你的头上。”

卫青静了一下，仍是应道：“是的，”又想了一会，说道：“子不类父，陛下早说过了。”

“子不类父？”平阳公主忽地轻声一笑，说道，“天底下哪里如此多相似的父子？当今陛下与先帝也没有相似之处啊！只是一个借口罢了。”

卫青也沉默地笑笑，低头看她，说道：“公主，那我们要怎么做呢？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是么？”

平阳公主点了下头，说道：“只要你在，太子会安然无事的，所以你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

卫青又是静了一下，此事他也是时时萦绕心怀，这是无法撇开也无法不想的事，谁让皇后是他的姐姐，太子是他的外甥呢？皇帝如今对他有所猜疑，也是因他与皇室与帝位传承有撇不清的干系吧？

如果他只是朝廷的大将军，或者公主的丈夫……

“你想什么？”她见他半晌不语，便抬头看他。

卫青摇摇头说道：“只是在想你说的事。”

平阳公主轻叹一声说道：“还是别去想了，你为此付出的心力还嫌不够吗？”

卫青默然点头，平阳公主也不再说话，二人皆陷入了沉默。

“卫青，”不知过了多长时候，二人都不曾入睡，她似从前般地唤起他的名字，将头埋于他的胸前，低声说道：“你是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

卫青微微怔了下，不明白缘何她的心思转换得如此之快，或许女人皆如此吧，他微微一笑说道：“是。除非……”

“没有除非，”平阳公主如斯聪明，自然明白他话里之意，说道：“你比我年少，难道你忘了么？”

卫青沉默地笑了，无声无息，他轻抚她的如云秀发，他自然知道比她年少，但那不说明什么，这话自不能当她的面说，未免使她伤怀，便温存地答道：“是的。”

她这才觉得有些喜悦的心绪了，将身体躺在他的怀抱里，心里或梦里仍有不少或明或暗影影绰绰使人不安的东西在，但较于他的温情与承诺，那些都是淡薄且微不足道的吧。

一个女人地位与身份是否高贵尊崇，她也总是想着要永远依从自己所爱所需要的男人的……

卫青已久不登长乐宫的门了，虽然这后宫之主是自己的姐姐，另一边的东宫是自己的外甥，但对卫青来说，越是如此亲密，越要相对隔离，免得遭人的猜忌。

卫青自未央宫司马门下车，沿着宫墙进去，忽然看见前面有人绣衣锦袍，仪表雄伟，施施然来，见到他时一怔，但即刻上来施礼，口中说道：“见过大将军！”

此人声音圆润，颇为悦耳，但卫青一时记不起此人是谁，平日里卫青记得朝廷上上下下多数官员，轻易便可道出名讳，此人只觉面善，见是必然见过的。

卫青微微客气地还礼，那人看了卫青一眼，顾自离去了。

此人态度不能说不恭敬，用语也礼貌，甚至此人相貌气质也颇为优雅，但他有些不适的感觉，他一路想着，已进入长乐宫地界。

卫青多时不曾入宫拜望，因此卫子夫见了弟弟，分外高兴，招待得甚是殷勤。卫青自是感激姐姐好意，只是心中尚萦着一事，索性直接向姐姐发问，姐姐长住宫中，应该比自己要知道得多。

他简要地描述了下适才那人的相貌气质，问道：“此人是谁？我一时记不起来了。”

卫子夫品着茶端坐，心思只一半花在研究那人身上，她说道：“是江充吧。”

“江充？”卫青微微怔了一下，方有了些印象，便说道，“就是那个执法甚严，对皇亲国戚尤其不肯手下留情的那个？”

卫子夫说道：“可不是么？当年馆陶大长公主亲驾着车行在陛下的御用道路上，他便上去阻拦，大长公主说有太皇太后的特许，他便答道，那么公主可以过去，这车马必须留下。”

卫青已想起来了，那个江充与当今皇帝相当亲近，皇帝甚至封了他一个外号，叫做：绣衣使者。

卫子夫笑着说道：“你要问此人做什么？”

卫青只答道：“此人看上去颇为倨傲，故此想问姐姐。”

卫子夫颇有几分不以为然，说道：“那些人自视清高，性情上生就了那一副样子，你看汲黯赵禹几个不也如此？”

卫青摇头说道：“我虽对那江充不熟，但绝不认为他能与汲大人与赵大夫比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