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倾城楼兰(三)

“小女楼兰圣女有苏氏，见过将军。”

琅嬅用手抚摸下颔，做出像男子捋下巴胡须一般的动作，然后把手放到胸前，屈身弯腰，朝陈宁点头致意。

陈宁在楼兰待了快一年，自然知道这是楼兰人打招呼的方式。本来如同惊弓之鸟的他，现在却被牢牢地吸引住了，如果说刚刚他还觉得之前的场景像一个骇人的梦魇，现在，他真觉得自己是在最美好的梦里了。他小心地在她边上站着，胸膛里翻涌着少年的年轻血气，他从来没在中原或是西域的其他地方上看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哪怕是之前楼兰王招待汉朝使团时那些被说得千娇百媚的舞娘，和眼前的女孩子一比，也简直像是粗鄙的乡野村妇一般。他觉得自己简直太没出息了，连呼吸都变得平静不下来。如果现在他面前有面镜子，他才会发现，呼吸根本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是他的整张脸，已经红得像个熟透的苹果。

他回过神，对着琅嬅，同样行了一个标准的作揖礼。

“末将陈宁见过圣女，多谢圣女救命之恩。”

“将军还未吃东西吧，小女带了些吃食，不如坐下来一起用了，权当是为将军压惊。”琅嬅冲他招招手。

陈宁惶恐而激动地坐下来，他看着琅嬅美丽得几乎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刚刚的恐惧早抛到脑后去了，现在就是有牛车来拉他，估计也拉不走。

“圣女……听圣女的意思，您认识那些……那些……人？”陈宁缓过神来，仔细斟酌了语言，尽可能不让面前的人感受到侮辱。

“嗯，是啊，他们都是我的族人，虽然我们彼此之间并不熟。”琅嬅从包里拿出食水，在附近找了些红柳枝点火，把牛乳和胡麻饼②烤热，“我们有苏家族是在周朝建立之时迁往西域的，如今在楼兰也是挺有名的家族了，家里的人世世代代都是神官绝大部分人都是魂术师。你在深渊回廊里看见的那些怪物(陈宁打了个哆嗦)都是我同族的兄弟子侄，但全都是些利欲熏心之辈，为了追求至高无上的力量把自己给搞的人不人鬼不鬼，如今还把自己玩到见了祖宗……”琅嬅把头靠过来，小声地对陈宁说，“毕竟这种秘闻是绝不能让那些家族之外的人知晓的，尤其是那些没有力量的普通人。先前将军去往族中查访时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那么如今末将也已知晓这个秘密，圣女又为何不将在下灭口，而是选择出手相救？”陈宁看着靠近自己的琅嬅，感觉呼吸都急促了很多。鼻尖上是从琅嬅身上散发出来的一阵又一阵稀薄的月季①花香，低调但充满魅力，朴素又有着淡淡暗香，像是黑夜里看不见的地方开出了一朵花。

“将军其实心如明镜，非是小女救了将军，而是将军自己救了自己。”琅嬅轻笑，“况且我也很疑惑，陈将军一个完全不会魂术的普通人，却能在那些东西的围攻下活了下来，还收服了这只并不简单的魂兽。”

陈宁一愣，“魂兽？”

“是的，魂兽。将军倒是幸运，竟能得它认主。它是魂兽【陆征】，是背生双翼的天马，为华夏最强的乘骑类魂兽，拥有日行万里的脚力，比将军之前见过那些家伙们的厉害百倍不止。”琅嬅温柔的抚摸着陈宁怀中那头小马驹，“不过【陆征】虽然厉害，但却没有我的魂兽厉害，哈哈。”

陈宁：“……”

牛乳香醇甘甜，胡麻饼烤得香脆耐吃，上头洒满了白芝麻，每一口都是香喷喷、油酥酥的味道，陈宁将饼撕成小块泡进牛乳中只食了一口，便说不出话来，只顾得上埋头狂吃。

这一吃一喝，关系就拉近了，两人很快就成了朋友。

陈宁向琅嬅讲起了他的身世。他是羽林孤儿，父兄都在与匈奴的征战中死去。他在巡逻时发现了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村庄，被这里的神秘深深吸引。而让琅嬅惊喜的是，陈宁的祖籍是南阳温县，曾经的有苏氏方国的兴盛之地。

陈宁还对琅嬅讲起了故乡温县大河畔的桃园，里面的那些盘根错节的古老桃树，是一千数百年前有苏氏的妲己种下的。此女虽然被周人认为是殷商灭亡的原因之一，但在温县当地人眼中，她却是个不幸的女子，现如今留于中原的有苏氏的后嗣苏氏仍然保有以桃花祭妲己的习俗。

他还讲，每年三月桃花盛开之时，漫步在桃林里，那一朵朵、一簇簇、一串串的桃花开满枝头。桃花有粉红的，深红的，浅紫的，在青翠欲滴的绿叶映衬下，更显得鲜艳娇美。有的才展开两三片花瓣儿，有的花瓣全展开了，一丝丝红色的花蕊，顶着嫩黄的尖尖，香气扑鼻。琅嬅很想让陈宁带她去中原看看，只可惜楼兰是没有桃花的，而她也无法离开。

陈宁经常笑，家族里几乎没人会笑，琅嬅不明白他为什么喜欢笑。他还对琅嬅讲了很多大汉对匈奴的征战，他讲的最多的是大汉双璧，长平侯卫青与冠军侯霍去病，长平侯卫青收复河套，七战七捷，官拜大将军，领天下兵马；冠军侯霍去病夺取河西走廊，封狼居胥、饮马翰海，勇冠三军封冠军侯；再联合燕云十六州筑成防御线，从此匈奴人再难侵入汉境，这些赫赫战功都是远离喧嚣的琅嬅无法想象到的。

回到村庄的几天后，陈宁又来找琅嬅，并送给她两样礼物，一对青玉制的跳脱③，还有一件缥缈如雾、轻薄若云的素纱襌(dān)衣④，他说这和她一身红蓝相间的披纱长裙很相配。

琅嬅很喜欢这两样礼物，尤其是那件素纱襌衣。身为圣女，琅嬅在衣裳的最外面罩上一件薄如蝉翼的透明素纱襌衣，不仅可以遮挡外界的尘土，又能让里面色彩艳丽的锦衣纹样若隐若现，不仅衬托出锦衣的华美和尊贵，还凸显了主人与众不同的柔美飘逸气质。而琅嬅时常诵经祈福，这样丁零当啷、四处作响的粗笨首饰于她而言有如鸡肋，食之无用弃之可惜，所以那对跳脱也只能呆在妆奁里吃灰。

期间陈宁又拐弯抹角问了几次喜不喜欢跳脱，琅嬅的答复是很喜欢，但没戴过。

陈宁以为这是婉拒，渐渐不再提起这事，但没事的时候依旧常往村庄跑，偷偷约琅嬅溜出来见面，四处游玩，吃喝玩乐，聊一聊近期的见闻。

两人最常去的地方就是蒲昌海北岸临近深渊回廊的牧场，去那里探望【陆征】。由于陈宁不是魂术师，无法让【陆征】在魂印里恢复体力和魂力，便由琅嬅作主将它养在了自己那专门饲养魂兽的牧场中。在琅嬅漫长的生命里不是没有养过什么魂兽，她自认不算慈悯，但意外的对这些不会人言的魂兽或是动物有着很大的耐心和温柔。

魂术师建的牧场不只是能用特殊的饲料喂食魂兽，使它们恢复体力，还能用独特的方法让它们在休息的同时提高自身的魂力。而像琅嬅这样的【驯牧者】还能驯练它们懂得控制自己的魂力，从而使得它们在战斗状态时不会伤到无辜的平民，甚至还能让它们领悟自己的天赋等等，这些可是在魂印里做不到的。

与陈宁成为朋友后，琅嬅每一天都很开心，她甚至想要抛开自己的使命，一辈子都这样快乐的活下去。但是她很清楚自己身为圣女的职责，她明白自己有必须要做的事。

她所能做的，便是珍惜自己剩下的时光，在注定的死亡来临之前。

作者①玫瑰花在古代很少见。根据历史记录，玫瑰花最早出现在公元前500年左右的亚洲。但在那个时候，玫瑰花并没有像现在这么普及。它们只在某些特定地区的花园中种植。在中国，玫瑰花被称为“月季”，而且只种在皇家花园和寺庙中。在古希腊和古罗马时期，玫瑰花也在一些特殊场合出现过。但是，它们仍然不像现在这么受欢迎和普及。

作者②胡饼就是馕。汉代控制西域后，引进芝麻，胡桃，为饼类制作增添了新辅料，这时便出现了以胡桃仁为馅的圆形饼也被称为“胡饼”。

作者③“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东汉繁钦《定情诗》。在古代，送手镯是表达爱意的一种，如果对方收下并带上，那就是接受了这份心意。

作者④有学者认为，素纱襌衣是古代女子出嫁时套在婚礼服外面的罩衫。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的素纱襌衣，领口和袖口有绛色锦边，符合《仪礼》上记载女子出嫁时在婚礼上所穿罩衫的形制特点，故应是古代妇女结婚穿的礼服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