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错位的原罪(九)

一切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房间里陷入了沉默，只有陈琳和琅嬅轻轻的呼吸声。琅嬅终于不再蜷缩成一团，她慢慢舒展开身体，双手合拢规规矩矩地放在脸颊旁。将儿女打发去睡觉后，就只剩下了白有苏和叶雨霏。

白有苏看向一脸迷茫和不知所措的叶雨霏，示意她坐在一把舒适的高背椅子上，道：“鉴于目前的情况，叶宇飞，我没有时间向你解释云熙的出现，我知道这是有点儿突然。但是，请你看在孩子们的份上，我希望你能够坐下来，哪怕只是出于中共党员应有的正义感。”

叶雨霏有些跌跌撞撞地坐到了椅子上，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反复几次，最终像是终于找了自己的声音，她带着哭腔说道：“不要这么说，求求你，不要这么说……”

白有苏没有继续揪住叶宇飞的亏心事不放，只是和这个一脸痛苦的男人——如今是女人了，面对面地坐着，白有苏开口道：“想必琅嬅之前已经告诉过你了，陈琳完全没有之前那几世的记忆——和她(他)上一世忘记前面轮回的原因一样，都是因为伤到了头，不过，只需要一些适当的刺激，记忆就能复苏。只是以陈琳如今的身体状况，记忆恢复之时，她(他)的死期也就要来了……”

“不！”白有苏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了叶雨霏痛苦的低呼声。

白有苏没有理会她，径自继续说道：“当年的爆炸对他造成的冲击，还有打在要害部位的那十几枪，几乎要了他的命。我们当初捡到他的时候，人就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幸好当时是夏天，否则谁都救不回他。即便我把他拉回了鬼门关，因为这么多年的东奔西跑，他的身体还是垮掉了，更何况他从来就不是个遵从医嘱的病人。再加上这家伙从上辈子带来了累积了好几辈子的躁郁症，一旦记忆恢复，那绝对会是一场大灾难。如今你也看到了，他应该快要想起来了。如今就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我给他施针，彻底断了陈琳恢复记忆的最后可能；要么顺其自然，等他想起来的时候不仅他自己走的痛苦，还可能因为心理不平衡而好好折腾你们所有人。你听明白了吗？如果听明白了，就快点做出选择，你们的时间不多。”

“这就是陈琳的情况了，然后我们现在还要聊一下孩子的情况。即使你现在再不愿意听，也给我仔细听明白。因为，云熙的双相情感障碍也一样很严重，虽然他的情况比他的妈妈要好，还远不至于进疯人院，但是也是绝对不能继续放任下去的。云熙他从来都不被陈琳或是何琳祝福，他在被死掉之前——有时候是自然流产，有时候是被拿掉的——想必都处于不安和绝望中。我和他交流得还算深入，说实话，他给予我的感觉，更像是一个因为时刻害怕被抛弃，而在做什么事时，都要想一下怎么能讨好别人的孩子。”白有苏有些同情地看着眼前连“情敌”都算不上的人，她的脸色都是灰败和不知所措，这辈子他和琅嬅把云熙和他的姐姐从小养大，就算比不上年长又寄予厚望的三胞胎和其他亲生的孩子们，却也没任何差别，就如当年琅嬅的父母待他那样。

他依然记得在某一世因为鲛毒自杀后，在魂魄寄身的人鱼泪中见到的那个因为未能出生而充满了戾气和怨气的婴孩。那个孩子曾经对他哭诉，为什么他永远都无法出生。白有苏不能确定，如果云熙当初能够顺利出生，在一个父母不睦(其实是母亲单方面对父亲感情破裂)，而且母亲还有严重的心理问题——甚至更严重些，还有可能是精神问题——的环境中成长，能否觉得幸福。但至少白有苏想，他们家的这些小蠢蛋小混蛋很幸运，没有在这样的问题环境中成长，而且他和琅嬅也都很爱他们。

“我相信，冷静睿智到断爱绝情的‘磐石’同志应该不需要我浪费时间对躁郁症做出详尽的专业解释。”白有苏喝了一杯水，折腾了大半夜又说了一大段话的他实在是渴得很，“毕竟何琳是个什么性子，你，我，还有琅嬅，都非常了解。一旦陈琳完全恢复记忆，哪怕已经过去了好几世，以他(她)的睚眦必报，你们绝对会被报复的很惨。封印他(她)的记忆到是什么烦恼都不会有，跟当今没什么两样，反正如今的你对他(她)没有任何要求，在他翘辫子之前你们俩精神柏拉图还能再继续个十年八年的。当然，个人觉得，还是顺其自然的好，不要强行干预。所以，我以专业人员的身份向叶‘女士’奉劝一句：最好还是不要做浪费时间和别人精力的挣扎，直接等着陈琳恢复曾经的回忆，乖乖被他(她)折腾、眼睁睁的等着他(她)看着他(她)大杀特杀的去报复社会，也许会是最明智的选择！不然往后的几世中，一旦他或者她恢复记忆，你们只会更惨！”

“还有云熙和他的姐姐，想必你也知道瑶瑶的真实身份了吧，她的确是是你们的女儿。但她和云熙的情况不同，云熙好歹在母亲的肚子里待过几个月，但瑶瑶连这个机会都没有，对她而言你们都只是擦肩而过的路人。所以云熙对你们是恨，而瑶瑶对你们只是无感。”说到这里，白有苏看向面上满是后悔和苦涩的叶宇飞，“叶宇飞，当初不管是有心也好还是无意也罢，你都害得陈琳进了那个人间地狱，把所有的痛苦和屈辱都留给了她，这才导致她对你由爱转恨，而后来你的漠然置之就更让她死心了。否则以琅嬅永生魂路强大的治愈能力，何琳不可能没有自己亲生的孩子。当年何琳之所以会变成那种行尸走肉的模样，只是因为命运多舛，她接受了命运强加于她的所有不公。在指责她变得太多的时候，我们都要想一想她为什么会变。认真地想一想之后，琅嬅和我都心疼着她的改变，所以无法指责。而你们这些自诩政治正确的共产党却从来不愿意多想为什么，所以一味地指责着、怀疑着。任何感情，无论是建立还是破灭，都是双方的问题，从来不可能是单方面的事。当然，也许上辈子你改变了，但那时候何琳早已经对你没有任何感觉了，所以你作出了多么让她满意的改变也都只是徒劳无功。那么，就算这一次我封住了他(她)的记忆，没准她下辈子就能重新想起来，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包括云熙和瑶瑶的情况也是如此。”

“好了，时间紧迫，说说你的选择吧。我想，我们需要做的事情很多，不单是治疗陈琳的身心，还有孩子心灵上那个巨大的伤口。”看着面前的女人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白有苏知道她(他)的意思，叶宇飞就如他(曾经)的代号一般，从来就一直坚定不移。

“我选择让她恢复记忆。”叶宇飞沉默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

“你真的觉得这样好么？”白有苏皱皱眉头，然后说道，“当然，我没有左右你的想法的意思。你也知道，生活已经很艰难了，在乱世中生存更甚，何必再自讨苦吃。”

“我知道。但是，虽然疖挤出脓血会变成疤痕，但至少不再会留下任何隐患。”叶宇飞很了解自己的深爱的女人的禀性，“这并不是仓促的决定。我何尝不希望，她就这样一辈子都不再记得曾经的那些噩梦。可现在，我也想学着站在她的位置上思考，我还是情愿她在想起一切之后恨我，至少她会痛快些。曾经我放弃了她，如今能弥补多少是多少。无论一切结束之后，她是选择尽释前嫌，还是一别两宽，我都希望她在将来能够好好的。”虽然现在这样也很好，但一个人，失去从前的回忆，终究是一种不完整。这件事一直搁在他心里，他能自私一时，不能自私一世。早晚，还是要面对的。

“好吧，如果你坚持。”白有苏并不意外于叶宇飞的选择，如果叶宇飞胆敢选择第一种方法，那么他就敢罢治，琅嬅就敢弄死叶宇飞全家。“他们俩到明天就会醒过来了。还有，关于两个孩子，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把他接到我那里去住，和瑶瑶一起。”叶宇飞不假思索的回答，他自然希望能和自己的孩子朝夕相处，如果能够接到身边就更好了。

“不行。”白有苏强硬拒绝，“你已经看到了他对你的反应，这样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你对那孩子是一种无益刺激。这一次或许没事，但难保下一次不会有事。更何况，他现在是我和琅嬅的次子，现在他跟哥哥姐姐还有弟弟妹妹们感情都非常好，骤然让他离开自己熟悉的一切必然会滋生许多事端，还可能会引起敌人的注意。”

“那我们能经常带瑶瑶来看看他吗，或是你们带着他来看看我们？”叶宇飞听了白有苏的劝说，也明白把孩子带走无用，但还是有些伤心。

男人淡淡地微笑着，对此不语。

叶雨霏明白了他的态度，于是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谢谢你和琅嬅为琳琳所做的一切，也谢谢你们抚养云熙和瑶瑶长大。拜托你了。”

她走到陈琳的床边，为他掖了掖被角，最后俯身在爱人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接着看向云熙，看到孩子蜷缩着睡觉，她愣了愣，眼睛一下子红了，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终还是伸手把孩子的小手放进被子。

看到“她”难受的样子，白有苏递过手帕，听到叶雨霏接过手帕时的道谢：“谢谢，云熙睡觉一直都是这么蜷缩着的吗？”

“不要紧，你们还有机会。”白有苏看着叶雨霏擦干眼泪，然后躺在了陈琳昏睡的那张床上，让云熙睡在他们俩中间。他也放下了高冷的架子，踢掉了鞋子，躺在琅嬅的那张床上，紧紧的抱住爱妻。他觉得叶宇飞虽然需要改正的态度还有很多，不过他已经在积极修正了。

但是改变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改变的过程往往比改变的结果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