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错位的原罪(八)

重庆。

嘉陵江的夜，不再是白天的迤逦风光，江面上马灯摇曳，一灭一明，散发出诡异的色彩。

瓢泼大雨笼罩着江面，使岸边的乌篷船在风浪中摇摆不定。

保密局蓉站行动队队长马斌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江湾，穿黑色雨衣的一伙人沿岸在跑，像一个个飘忽的鬼影。他鹰隼般的眼睛，顺着帽檐往下滴答的雨水连成一线……

就在这时，一艘快艇也在向乌篷船靠近，机关枪“突突”的声音夹杂在巨大的风雨中。

船上，有人警觉地一回头——

有人飞身上前，扯灭马灯。

岸上，无数支枪从黑色雨衣下伸了出来……

船上大约有十几个人，正在集会，探照灯一下子亮了，照得船内如同白昼。众人目光齐齐地落向一个男人的脸上，纷纷站起来，贴着船壁而立。船在激烈地晃动……

那个男人显然是头目，他不由分说，拔出枪来，看他旁边的女人。女人点点头，男人立即冲着女人的太阳穴，扣动扳机——

女人喷血倒下！男人冲众人微笑了一下，也饮弹自尽。

外面，无数支枪一起开火！

乌篷船被密集的子弹打着了，瞬间千疮百孔，继而冒出鲜红的火苗。在火光的映照下，一个又一个人倒下。有人从船里挣扎地跑出来，纵身跳进了嘉陵江，马斌见状，拔枪射击，子弹打在汹涌的江面上，投水者头部一个又一个的血窟窿……

快艇径直向投水者碾了过去。

快艇过去了，江面已经没有了投水者的身影，只有雨水击打在江面，砸出一个个坑，也像旋涡……

联谊舞会上，陈琳和叶雨霏夫妇的舞蹈几乎成为全场人的焦点，两人潇洒的甩头、转身、踢腿、令人眼花缭乱的旋转，与其说他们是在跳探戈舞，不如说是在表演。充满绅士风度的男人面对霓虹灯下梦一样的气息，以及妻子深深沉醉的眼神，却心如止水。

在舞池里，年老的，年少的，旗袍，晚礼服，西装，中山装，杂沓共舞。琅嬅已经成年的长女、长子和次女也在其中，怀瑾、嘉荣和握瑜在同龄的姑娘小伙们当中很娴熟地聊着各种话题，对于这样的宴会他们可以说游刃有余。家中有适龄子女的太太们频频朝他们三个投去注目礼，动了联婚的心思。不过白有苏和陈琅嬅都不打算主宰孩子们的未来，一切都由孩子们自己喜欢。

蓉站副站长吕鸿儒的太太嫉妒地收回目光，陈琅嬅坐在舞池底下的座位上，十指相环，她沉静的表情，欣赏着场子中间神采飞扬的三个成年儿女，和另一个本我。而白有苏坐在大厅里的一个另一个无人的角落，照看着年幼的其他孩子们，静静地看着大厅里的名流显贵们觥筹交错、翩翩起舞——舞会已经开始一个半小时了，并没有人打扰他们，连保密局的特务们都不敢过来打扰。

所谓的上流交谊舞会大多是所谓的高级相亲会，为那些单身的名流或是需要情人的达官显贵提供一个狩猎场。当然，也有一些有权有势的人为了家族生意而参加，舞会上有很多名流，他们可以是任何身份，彼此之间都是朋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联谊舞会是一个不错的交换情报的地点。有伴侣的名流人士一般不会参加这类舞会，他们会参加更加有品味的沙龙，就算必须参加也会带着伴侣去。

吕太太话语间酸溜溜地说：“这些男人啊，我不看都知道他们有一颗一样的心。”

陈琅嬅：“什么心？”

吕太太：“花心。”

陈琳带着叶雨霏又一个转身，快步向前，脚下节奏陡起，叶雨霏盯着陈琳的眼睛，浅浅一笑，就地一个转圈，陈琳舒展开来……

这时候，消失多日的蓉站行动队队长马斌从门口走了进来，他戴着一双并不醒目的黑手套，慢慢走到陈琅嬅身后，陈琅嬅仿佛并不知觉，她的目光依然射向舞池的中央。马斌一只一只地褪下手套。

就在乐队群情激昂的演奏声中，马斌突然象猛虎一样，跨过陈琅嬅，将枪口抵在一个看热闹的军官脑袋上，“砰”的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枪声。

那天晚上的联谊舞会彻底成了一出闹剧，保密局蓉站行动队队长马斌刚枪决了一个中共地下党，蓉站站长叶雨霏的丈夫陈琳和他的前妻，也是西南地区经济界的女王陈琅嬅便双双吐血昏了过去，现场一片混乱。两人被彼此的家人紧急送往医院，却又因为查不出病因，且情况趋于稳定而被很快的送回了家。此外，在两人被抢救的时候，马斌被陈琅嬅的丈夫和长子联手暴打，两个成年的女儿还抓了这个惊吓到他们母亲的狗腿子满脸花，几个小豆丁们也同样对他连拧带踹，如果不是叶雨霏及时喝住了马斌，恐怕父子几个就要被抓到蓉站了。饶是如此，马斌也依然灰溜溜的滚蛋了，走的时候还被云熙——陈琅嬅名义上的此子——踢了一脚。

就在当天夜里，陈琅嬅跟陈琳都陷入了噩梦之中，毫无征兆。他们还住在一个房间，就在向阳之家，不过换成了并排放着的两张大床，他们在梦中的哭喊，不仅把他们的妻子/丈夫都给吵醒了，甚至传到了孩子们的卧室，弄得天下大乱。

白有苏和叶雨霏听到异常的瞬间就立刻从各自陪护的床边惊醒，抓起了藏在枕头下的枪，然后确定声音来自自己的丈夫/妻子。他们看到朦胧月光映射下，两个人都在床上扭动着，一个哀哀哭泣，一个疯狂大笑。

“琅嬅！”“琳——琳琳！”“琅嬅——醒一醒！我的天！你们怎么了？！求你们，睁开眼，快醒过来！”

白有苏和叶雨霏心慌意乱地摇晃着他们的肩膀。

“……叶宇飞你这个懦夫！我怎么会爱上你呢，我恨你叶宇飞！……如果不是你，我绝不会变成这副鬼样子！而你居然还有脸在这里，做出一副自比圣人的恶心样子……你根本就不爱我！我从来都是被你放弃的那一个！……我恨你！我恨你们所有人！……你就算打着民族大义的名义也依旧改变不了你本质里的自私虚伪，还有凉薄！……我要杀了你们……这次你死定了……叶宇飞，我恨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叶雨霏亲吻着陈琳的额头，忍不住落泪。男人的表情那么可怕，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偶尔发出嘶嘶的怪声，时不时抽搐、尖叫。

他要听着，听着自己上一次是怎么样一步错步步错，最终铸成无可挽回的灾难，他要听着，上一次……他是怎么把她推向了深渊。

这对叶宇飞来说确实艰难无比，一次次地让他面对那些痛苦的回忆，无异于一把利刃在他身上狠狠地划——但他需要听着，以此为戒，永不再犯。

另一旁，陈琅嬅双手掐住了自己的脖颈那儿，紧皱着眉头，满脸都是泪水。她嘴里含含糊糊地发出一些音节——“……爸爸……妈妈……快跑……别管我……王八蛋……不要……别杀我爸妈……”

“琅嬅！睁开眼睛，你没事的，都很好——阿姐？！”白有苏心痛地给她抹去眼泪。

这时琅嬅成年的三胞胎都自不同的方向跑到这个房间里来，随后嘉荣看了看有气无力，瘫软在床上，脸色苍白的母亲和陈琳舅舅，嘱咐了姐姐和妹妹几句话，冲出了房间。很快他又跑回来，抱着好几盒西药。

“爸，镇定剂是哪一种？”他颤抖着声音问父亲。

白有苏指着其中一个药盒。三胞胎中最小的妹妹握瑜把其他的都堆在陈琅嬅的床脚，在姐姐怀瑾的帮助下用温水给母亲喂了药，然后嘉荣和叶雨霏也给陈琳喂了药，看着他们很快陷入沉睡中。

叶雨霏抹去眼泪，吸了一口气，摇着头对喘着粗气的白有苏说道：“这只是暂时的——他们醒来以后不知道还会怎样。我要出去一趟，我父母有相熟的大夫，实在不行就送去医院观察。”

“不必了，我可不只是麻醉医生。”白有苏分别给两人做了细致的检查，最终长舒了一口气。

“怎么样？”叶雨霏问。

“现在很好。”白有苏皱着眉头，有些怀疑自己的检查结果，“身体健康，就是有点儿疲惫。陈琳像是受了刺激，他自己可以平复的……嗯，琅嬅更好一点——只是一个噩梦，睡一觉就会完全恢复。但不排除其他原因。但如你所说，我觉得他们需要被送去医院。”

白有苏转首，却见软帘下的阴影里站着小小一个人儿，他一惊之下不觉低呼：“云熙，你怎么来了！”

不知何时，云熙已悄悄进来。谁也不晓得他听了多少，也不晓得他明不明白。他没有看向父母和兄姐，只直瞪瞪的盯着叶雨霏看，似怀着极度的怨恨。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你不要妈妈！你不要姐姐！你不要我！”云熙的声音打破了这种令人害怕的沉默，他猛地推开父亲的伸出欲抱的手臂，突然跑到叶雨霏面前，双手捶打着女人的身体，大声地哭闹着，发泄着自己的情绪，“我讨厌你！讨厌你！”

叶雨霏闻言一怔，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倏然看向白有苏，似有探询之意，白有苏明白女人的疑惑，只微微点了头。

其他人都因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摸不着头脑，叶雨霏被云熙捶打着，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小孩子即便再如何发狠地捶打，事实上对大人造成的伤害也是十分有限。可是那些失望话语就让叶宇飞觉得心如刀绞了，没有哪个父母在听到孩子这样的控诉之后还能够无动于衷的，除非他/她真的恨极了自己的孩子。可是，对于叶宇飞来说，他对孩子是心疼着的，只是他的记忆有限，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孩子解释，不知道怎么处理与孩子的关系。

白有苏看到叶宇飞怔怔的样子，不由感到十分惊讶，要是他家小子丫头们中的任何一个稍微闹一下，他都知道要抱着安抚的，毕竟巫师幼崽的魔核是极度不稳定的。云熙的情绪都这样激动了，你就不能够稍稍体现一下慈爱，抱一下孩子么？白有苏皱起眉毛，还没有等他给叶宇飞暗示，就听到了男孩下一句让他觉得危险的话语：

“既然如此，既然你不要我，也不要姐姐，那我们要你做什么？我要你做什么？”云熙的表情越发凶狠，衣袖中寒光一闪。

“快阻止他！”握瑜看见弟弟袖口处的削水果刀惊叫道，站得比较近的怀瑾直接上前一记手刀把情绪激动的孩子弄昏过去。这才反应过来的叶宇飞刚想去接孩子的身体，嘉荣却快女人一步将弟弟抱走，放在了陈琳的那张床上。

“你，还有陈琳，你们俩可真行。”白有苏有些头疼地揉着额角，一边上前给云熙看看有没有其他问题。

今夜闹剧不断，无人入眠。

作者父子or母子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