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二强没有偷别人的钱。”
她又重复了一遍。
清澈又稚嫩，又分外坚定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教室。
嘈杂的班级突然静默下来，像是张牙舞爪的魑魅魍魉骤然间被按下一个暂停键，停止了群魔乱舞，教室里鸦雀无声。
突然，一个尖锐又刻薄的声音刺出来，“你有什么证据说乔二强没有偷钱？那他的衣服是哪来的？”像是虚张声势的尖矛，在被戳穿之前一定要嘴硬着掩饰自己的不堪。
是那个所谓丢了财物的三个同学之一。
他的脸上浮现出愤怒与讽刺的神色来，好像不在是尖酸地骂人而是在做一场正义的宣判，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碾压着乔二强。
可这个人的手却紧紧攥着，手指苍白，潜意识摆出一副防备格挡的姿态。
“姜晚月同学，我知道你和乔二强是好朋友，但是在这种原则性问题上，你没有必要为他遮掩。”赵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抿了一口茶水看了眼姜晚月旁边的蒋青梧。
她才不会相信一个小女孩说的话，况且姜晚月和乔二强是朋友，怎么看都会有一些包庇的意味。
不过……
她看着坐在两个小孩旁边的一派淡然蒋青梧，内心有些不安。毕竟，转学那天校长都对着姜家夫妇谄媚讨好。
“可我说的如果都是真的呢？”姜晚月拉住乔二强的手，话语中是坚持与笃定，“衣服是我买给二强的生日礼物。”
“二强很想要那件衣服，他为了攒钱买衣服不吃早饭，在我发现之后他才告诉我，”姜晚月顶着众人的目光毫不退却，“咳咳……咳……”
蒋青梧听见女儿的咳嗽声顿时紧张起来，她站起身把两个小孩护在身后，语气中满是冷厉与讥讽，“赵老师，现如今，事情没调查清楚之前就能随随便便妄下定论了吗？”
话音刚落，赵老师脸上一片羞愧与懊恼。想说些什么，却被走进来的人打断了。
“衣服是我和晚月去买的。”宋清远从门外走进来，冲着绷着一张小脸的小姑娘笑了笑。
话音刚落，那位刚刚说话的同学就变了脸色，又青又白，但还是不死心地问道：“那你有什么证据吗？没有证据谁知道是你买们的。”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如秋日的落叶在风中呜咽。
宋清远从兜里掏出来张纸，放在讲台上，“这是收据和发票。”
宋清远看上去温柔有礼，但说出来的话却不留余地，“你在求证据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怀疑小土……哦不，乔二强偷你的东西，有证据吗？还是你只是贼喊捉贼呢？”
乔二强和姜晚月看着讲台前宋清远的背影，隐隐带着激动，乔二强甚至像小狗狗一样红了眼。姜晚月看着他的微红的眼眶，捏了捏他的手，让他放心。
仿佛有不尽的力量从掌心源源不断地传来，乔二强冲着她一笑。
姜晚月回过头带着笑看着不远处的少年，清远哥哥永远让人安心啊。
那个男同学再也不吱声了，他的眼里是难堪与恐惧，还有被揭穿后的恼羞成怒，独独没有愧疚与悔恨。
这种人又怎么会悔改呢。
沉默的人群又发出了窸窸窣窣的讨论，不同的是，那些刚刚还在口诛笔伐乔二强的一张张嘴脸，现在都将矛头转向了那几个同学。
明明几分钟之前可不是这样的。
“原来是那个小子在搬弄是非。”
“冤枉了乔二强了，这种污蔑别人的人真可恶。”
“真不是个东西啊……”
人们的话语又带着赤裸裸的恶意向那个男生堆去，让他体验一下那种被千夫指万人骂的心情。
可是，没有一个人为之前冤枉乔二强的话道歉。他们只是把恶意转向了第二个人，并不觉得自己之前的谩骂是一种欺凌。
这就是人性，这就是舆论。不痛不痒事不关己地说上几句，或是自诩正义斗志激昂地去攻击谩骂，他们在意的不是是非对错，而是一种使自己愉悦的参与感，将自己的优越输出的快感。
有人的地方永远都不缺流言蜚语。在那个忙碌而缓慢的年代，没有精神娱乐的人们将乐趣建立在别人的家长里短上，那些零碎不堪的生活小事在口中转几个弯，就能变成令他们津津乐道口口相传的八卦奇闻。
所以人言可畏，那些飞速流淌的话语能成就一个人，也能毁掉一个人。无关对错，只要传的人够多，黑的也能变成白的。也没有人会追究对错，他们只在乎离奇曲折的过程，最好狗血到一地鸡毛，才能被广为传播。
乔二强抬起头，堂堂正正地看着那个同学。那个同学在乔二强的目光中落荒而逃，摔门跑出教室。
赵老师的脸色早已涨成猪肝色，她知道自己冤枉了人，却也理所应当地耻于面对自己的错误，而是一味逃避。
她认为自己是情有可原的，毕竟乔二强家那么穷，突然多出一件体面衣服本来就很惹人怀疑，而且他学习成绩不怎么样，之前上课也一直浑水摸鱼，整天不着调，一看就是个坏学生。那几个家境好的同学怎么看都不像是在骗人……冤枉人这种事怎么能怪她呢？
她继续想着，如果乔二强学习好家境好，又有谁会平白无故冤枉他？
这么一想，她竟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不就是冤枉了一下嘛，多大点事。
赵老师能当上老师，总是认为自己和那些普通人家是不同的，认为自己是知识分子，是高出粗俗无知的没文化人一等的。所以她总是端着，总是自以为是，却忘了自己本来也是由那些人家脱身出来的。
她总觉得自己怎么会有错呢？于是自我感动自我辩白，一味地逃避责任与现实。
她在一片沉默中说到：“没有事各位家长就离开吧。”然后拿起书本和水杯准备离开这个教室，她一秒钟都不想多留。
“老师，请等一下。”是乔一成。
已经长开的少年站起来，不知不觉已经比李老师还要高，他只是直直盯着准备离开的李老师，一字一句地说：“我想让冤枉我弟弟的人给他道个歉。毕竟，我不想让我们乔家的人被冤枉得不明不白。”
“这事应该有个交代。”他补充到。
不知道为什么，赵老师在这个少年的目光中感觉到了自惭形愧，竟然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看着乔一成和他的弟弟，李老师的心里突然涌上一种羞愧的情绪。
是的，她忘了她成为一名老师的初衷，在红尘中迷了眼、丢了魂，忘掉了当初的誓言，也找不到回去的路，烂在了生活里。
她忘了她曾追逐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的箴言，她忘了教书育人的宗旨，她忘了曾经的青春与热忱。
赵老师在一瞬间恍惚中记起来，原来自己年少时也曾为了一个红色的发绳而不吃早饭地攒钱。她似乎能看到过去的自己得偿所愿时，开心愉悦的神情……她怎么会忘呢？她怎么能忘呢？
少年的热忱是独一无二的宝藏，不应该被埋葬在尘封的记忆中。
“老师错怪了你。”赵老师摘下了那副厚重的眼镜，却仿佛能将乔二强看得更清晰，“老师在这里向你道歉。”
乔二强的眼睛里在那一刻绽放出炽热的动人的光彩，没有人会觉得他该被轻贱。美玉蒙尘，因而不被人发现他的光彩，可总有一天他会洗去铅尘，落出经时间沉淀后的光泽。
另外两个同学也不情不愿地向乔二强道了歉。
乔二强现在不是很在意这件事了。
他总是很乐观，总是能看到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并心怀感激与热爱。这是伴随他一生的品质与天赋，是与生俱来的磊落与乐天。所以他不会在意阴雨或泥泞，而是永远心怀阳光。
这样的人是不会被生活打到的，是能够在最狼狈的日子里振作起来的，也是必然将获得幸福的。既然自己拥有了爱，又何必怨怼这份爱不够多呢？
他看着身旁为自己撑腰的哥哥，与帮他证明清白的宋清远和姜晚月，觉得自己是一个再幸福不过的人。有一个疼爱自己的哥哥，有信任自己的挚友，他只觉得生活明朗、万物可爱，觉得自己被命运眷顾。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所以又何必将目光分给眼前的苟且？眺望远方，星河灿烂，岁月静好。
家长会真正地散了，这次再也没有曲折和误会，只有清风徐来的干净。
乔一成罕见地摸了摸二强的头，带着些许宠溺的味道，却再也没说什么，只是暗自自责。他怪自己还不够强大，还不能为弟弟妹妹遮风挡雨，为他们挡住那些来自世界的伤害，在他们长大离开自己之前。
乔二强向宋清远和姜晚月还有蒋青梧道谢。姜晚月的眼睛亮亮的，像是天上星星掉下来，指引他从地狱走回人间。
他突然认识到，自己的成长。他不再是那个去偷吃糖罐子，天天插科打诨的小男孩了。在爱与被爱的沐浴下，他学会了共情，学会了对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世界以痛吻我，而我报之以歌”。
夕阳的余晖洒下来，落在乔二强身上，像是在与他告别这一天。乔二强也不为落日感到悲伤，因为太阳落下去，明月会升上来。日月交替，昼夜轮回，就是生活。
生活嘛，总是有光的，总是向前的。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