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妈妈已经脱离了危险，只是仍有些脱力，躺在床上休息。姜晨辉（姜爸爸）办完了手续，付过了医药费，而蒋青梧（姜妈妈）则陪在乔妈妈身边。
黄昏色调的暖阳投入窗沿，朦朦胧胧地笼罩在这家人身上，像燃不尽的烛光，在最浓黑的夜也能氲出光亮。
几个孩子围绕在小床边，看着这个刚刚出生的弟弟。
乔七七没有像三丽和四美一样皱巴巴的、如小瘦猴子一般。，而是白净漂亮，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干净又明亮，如晚暮时分的潭水，带着几分雾气。
一个白色的小包被裹着七七。乔二强看着这个软乎乎的小弟弟，心里不知怎么也软得不像话。他很想抱抱他，但又怕不小心弄疼了，呆呆地站在床边，不知如何是好。
姜晚月看看乔二强不知所措的样子，嘴角不由地弯了弯，她轻轻抱起七七，环在自己的臂弯里。
“快看啊，七七笑了！”四美惊讶道。
在姜晚月怀里，七七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这个将自己抱起来的漂亮姐姐，咯咯地笑了。
“你要不要也抱抱看？”她看向旁边傻站着的乔二强。
“我…我吗？”乔二强还怔愣着，怀中就塞进了一个小家伙，他赶紧搂住七七。
看着怀里的弟弟，他不禁用手指戳了戳七七的脸蛋，轻轻摇了摇，“七七乖，以后哥哥带你去吃很多很多好吃的。”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到，不知何时他的眼中盛满了笑意，像弯月一样。
乔一成看着弟弟妹妹，心中漾起一股暖意。他走到床边，用目光描摹床上母亲的睡颜，转向姜阿姨狠狠鞠躬：“姜阿姨，谢谢您。”
青涩的少年还不擅长表达，只不过是一句感谢便重若千斤。他已经不是懵懂无知的年纪，更知道那一笔毫不犹豫的医药费是多么及时。
窗外的夕阳抚摸上母亲睡着的侧颜，将冰冷的白色染成暖黄，让疏离而淡漠的人间晕开一丝烟火，而再无别离将至的冰凉。
二姨魏淑芳把事不关己的乔祖望扯到医院，一边走还一边数落着他，说他从不知道心疼老婆孩子，只知道自己享乐，连老婆快生了也不闻不问。
走廊上只听见乔祖望不知廉耻地自我辩白：“又不是一胎了，生个孩子有什么矫情的。”一路走到病房门口。
“别吵了，妈在睡觉。”乔一成走出来扫了一眼乔祖望，不知为何，乔祖望心里有些发怵。
“小兔崽子也敢凶你老子。”乔祖望小声嘀咕了一句，却也没有再大声说话。
“你妈怎么样？没有什么事吧？”二姨赶紧问道。
“已经脱离危险了，应该很快能醒。”乔一成一边回答着二姨，一边默默攥紧了拳头。
他不理解，为什么乔祖望能将不顾妻子不顾孩子，说得理直气壮，甚至大肆宣扬。后来，他才渐渐从那些邻居的只言片语中明白，这是一个烂人才会做出的事情。
而这个烂人是他的父亲。
“医药费蒋阿姨和姜叔叔帮我们垫付了，是要还的。”乔一成对乔祖望说到。
“知道了知道了，去去去，别挡在门口。”乔祖望走进病房，甚至没有到妻子身边去看一眼，便从二强手里抱过孩子，“哟，不错，长得有我年轻时候的风范。”
乔二强看了一眼流里流气、吊儿郎当的男人，默默挡住了姜晚月，小声对她说：“小月亮……这个人，就是我爸爸。”
他知道父亲不像姜叔叔一样文质彬彬，甚至不像齐志强一样沉默可靠，只是如一个街痞流氓一般。
这样的父亲出现在姜晚月面前，出现在如小仙子一般的小月亮面前，乔二强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名为自卑的酸涩情绪在心头流淌。
姜晚月又怎么会不知道乔二强在想什么，她轻轻拉了拉二强的袖子，“你要是不介意的话，陪我去看萤火虫吧？上次还没看到呢。”
“好呀。”乔二强一听萤火虫，立马就把之前的想法抛之脑后了，“但……你妈妈会担心的吧？”
“没事呀，我跟她说一声就好了。”姜晚月走到妈妈身边说了什么，乔二强看着蒋青梧笑着摸了摸晚月的头。
“走吧！”姜晚月眨了眨眼。
医院外面的天空微微暗了，暮色收拢在天边一束，明亮而招摇。乔二强拉着姜晚月穿过人群，与形形色色的人擦肩而过。
他突然想起了遇见姜晚月的那个夜晚。他拉着四美出去找牛野玩，却在路边听到了脆生生的声音。而抬眸望去，眼前是一个女孩子，她的眼睛就像那月色一样，纯净美好，澄澈温柔。
他甚至一度怀疑她是月亮上下来的小仙子，不然又怎么会在那个月夜，带着满身星辉，出现在他的世界呢。
天边的云霞愈发灿烂了。是打翻了颜料的调色盘，亦是混合着酸甜苦辣各种酱料的世间百态。那颜色看似是暖的，却会在某个瞬间让你肝肠寸断，又满心缱绻流连。
姜晚月向来觉得，暮色是冷的。因为夕阳纵然是暖色，无论如何都会被夜幕尽染，就像一腔热忱被封入寒冰，只余一片死寂。
只是如今，暮色抚过了肩头，绕过了脖颈，稳稳地落入了手心，是滚烫的炽热的，灼灼而烧的暖意，从手心浸透四肢百骸。
他们牵着手走过闹市，走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没有人烟的郊野。
天暗下来。漆黑的夜幕披上繁星点缀的纱，远处依稀可见万家灯火。
“星空真的好美啊。”姜晚月抬头望着繁星，“以前在北京，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明亮的天空。”
天空……很美吗？
乔二强也抬头看着星空，繁星点点，像糖罐中撒出的白糖一样，而众星之间捧出了一轮月亮。今晚的月亮并不圆，而是残缺的，如被咬了几口的烧饼，虽然残缺，却依然吸引着他，魂牵梦萦。
乔二强看过草丛里搬家的蚂蚁，看过枝头上蹦跳的麻雀，看过屋檐下嘀嗒的雨滴，却从未认认真真地仰望过头顶的星空。
那是看似遥不可及，却又近在咫尺的星空。那是明明抬头就能看见，他却每每视而不见的星空。那是他遗忘掉的星空，遗忘的原因有很多很多——又被老师骂了、捣蛋被哥哥教训了、没有吃饱饭……
可如今有一个人告诉他，星空很美，值得停驻。
他看着天穹上那一轮明月，不由地看了看小月亮。月光抚在姜晚月的眼角，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是如此的明亮、璀璨，一如满天星光。
他清清楚楚却又懵懵懂懂地第一次感觉到，这世间除了柴米油盐，好像还有一种不同的东西——看不见，摸不到，却又真实存在着。
乔二强突然想到了姜晚月。对他而言，姜晚月就是这样。在一个盛满月光的晚上闯进他的世界，如月色一样给他柔光，却也像那明月，无法触及的模样。
“看！萤火虫。”姜晚月指着花草掩映间的萤火点点，眼中满是笑意。
这句话也把乔二强拉回人间。
萤火虫一闪一闪地晕出黄色的光，像是天上的星星落下天宇一般，是在黑暗中生生不息而又倔强的光芒。
乔二强用手轻轻笼住几只萤火虫，微光透过指缝，照亮了二人的面庞。
“小月亮，你看。”他将双手张开，对着手心吹一口气，萤火虫从他的手心飞起，就好像他的掌心溢出了星光。
他可能现在还不会懂，那从掌心飞出的星光，名为希望。
树上仍有蝉鸣声寂寥，归鸟的剪影投落地上，月色明朗。
无须用任何言语去形容，自有心去慢慢触碰、品尝。乔二强怔怔地享受着这一刻的静谧——不用担心温饱，不用在乎眼光。
月光微凉。
“咳……咳咳……”终归是入了夜，空气中都有些浸润肺腑的寒意，姜晚月的身体还是撑不住了。
“小月亮！小月亮，你没事吧？”乔二强看着略显苍白的姜晚月，开始自责为什么自己带小月亮出来，竟然忘记了她的身体不好。
“没事的，咳……我习惯了。”因为咳嗽，姜晚月的脸颊爬上一抹红晕，衬着面色更加苍白。
乔二强牵起姜晚月的手，却发现一片冰凉。他慌了慌神：“我们……我们还是回去吧？今天也晚了。我送你回家。”
没等姜晚月点头，他不由分说牵着她往回走。
姜晚月注意到，乔二强总是走在她左前方一步，为她挡住风口。
“到了。”乔二强站在姜家的小洋楼前，“小月亮，快回家去吧！明天学校见！”
窗户被暖黄色的灯光填满，可以想象到，一定有一个温柔娴静的女人在灯光下等着自己的女儿回家。
“咳咳……咳……”姜晚月逆着光，背后是荡漾着的暖色，向他挥手说道，“那说好了，明天见！”
乔二强目送她进了家门，自己再沿着路，伴着漫天星光，走向小巷深处，走回自己的家。
夜路也许会有些寂寥，可是，他并不是一个人啊。在那个破旧又狭小拥挤的老房子里，妈妈会等他回来，还有哥哥和三丽、四美、以及小七七……他们都会陪着他呢。
月光为他照亮了前路。他想，真好啊，无论多黑的夜晚，也都会有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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